梅机关
“岩井君，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春平太郎刚刚收到南京的消息，就来到软禁岩井英一的房间。
岩井英一此刻正在看书，在他看来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坏消息吧。”
岩井英一也很坦然，毕竟这段时间春平太郎也没有难为他。
“坏消息是，南京方面让我们协助调查，调查你们岩井公馆有没有私藏美式武器。”
春平太郎实话实说，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
这也是测试岩井英一的反应。
如果岩井英一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就说明他真的私藏了美式武器。
“我私藏美式武器？我在上海拿美式武器干什么？”
“军部的人说你这是要武装手下，准备对李宝琏下手。”
此话一出，岩井英一被气笑了。
他万万没想到军部会这么看他。
“真是搞笑，我岩井英一还没有傻到用冲锋枪去和一个师长正面比拼。”
确实如此。
李宝琏手里可是有一个师，就算缺编严重，吃空饷，现在最起码也有五六千人。
岩井英一手里才几个人。
哪怕皇协军战斗力不行，也不是他们能碰瓷的。
所以，真的要对付李宝琏，只能暗杀。
既然是暗杀，冲锋枪压根就没有必要，最多手枪，最好是冷兵器。
想到还有一个好消息，岩井英一问道：
“还有一个好消息呢？”
“好消息嘛，就是你安排人送到南京的那个烂眼阿四已经死了，是海军审问的时候弄死的。”
此话一出，岩井英一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相对于之前的坏消息，这个好消息更像是坏消息。
烂眼阿四一死，人证没了。
没有人能证明第一次搜查到的是破铜烂铁了！
岩井英一弯腰，缓缓捡起地上的书，手指却微微有些颤抖。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被彻底算计的愤怒。
他抬起头，看向面带微笑的春平太郎：
“海军审问的时候弄死的？
他们有什么资格审问我们陆军移交的犯人？
南京方面就任由他们胡来？”
春平太郎摊了摊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又似乎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海军省咬定田中课长之死是陆军的阴谋，要求参与调查。
南京方面压力也很大，让他们‘参与’审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算是某种妥协吧。
只是没想到，海军那帮人下手这么重，或者说，这个阿四身体太‘虚弱’了。”
“虚弱？”岩井英一冷笑，“春平机关长，我移交阿四时附上的伤情报告，想必你也过目了。
他在我这里，可还留着一口气。怎么到了南京，到了海军手里，就突然‘虚弱’致死了？
这时间，未免也太巧了些。”
春平太郎不置可否：
“巧合的事情，世上多得很。现在的问题是，人死了。
海军省可以说他是被我们岩井公馆刑讯过度，本就奄奄一息，他们接手后自然死亡。
也可以说，是他在临死前‘招供’了什么对你不利的话，然后被‘灭口’——毕竟，死无对证了嘛。”
岩井英一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明白了，这不仅是一个“好消息”，更是一个毒辣的连环套。
用“私藏美式武器”这种荒唐罪名敲打他，分散他的注意力，同时却暗中纵容海军弄死了烂眼阿四这个关键人证。
阿四一死，老西门“破铜烂铁”案的最后一线翻盘希望就彻底断了。
从此，这件事就可以任由海军和军部内部对他不满的人随意涂抹。
他们完全可以说，阿四当初招供的就是美式武器，是岩井英一隐瞒并替换成了破烂。
或者说，阿四知道更多关于岩井英一与“黑市势力”勾结的内幕，所以被灭口。
无论哪种说法，都足以将他岩井英一钉死在“欺瞒军部、行为不轨”的耻辱柱上，甚至与白尔部路的美式军火案形成某种“呼应”，让他百口莫辩。
“好手段……”岩井英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不知是在说海军，还是在说军部里那些落井下石的同僚。
春平太郎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寒意，依旧保持着那种略带疏离的温和：
“岩井君，事已至此，激动也无益。
南京方面虽然暂停了你的职务，要求调查，但毕竟没有立刻定罪。
你在我这里，也算是暂时避避风头。
至于调查嘛……例行公事罢了，梅机关会‘客观、公正’地进行。只要你问心无愧，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岩井英一看着春平太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知道所谓的“客观、公正”不过是套话。
春平太郎巴不得他出事，好彻底控制上海的特高课力量，或者换上更听话的人。
现在，自己落难，正是春平太郎乐见其成，甚至可能推波助澜的结果。
但他不能发作，至少现在不能。
“那就多谢机关长‘庇护’了。”
岩井英一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只是，白尔部路的案子，还有高纯度酒精的线索，难道就因为对我的无端猜忌，就此搁置了吗？
帝国的利益，莫非还比不上某些人的私心算计？”
春平太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帝国的利益，自然高于一切。白尔部路的案子，梅机关会接手跟进。至于酒精……”他顿了顿，“那是关乎战略物资的大事，当然不会搁置。
岩井君之前的工作，还是有价值的，相关线索和资料，还望你能‘完整’地移交出来，方便后续调查。”
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不仅要把他关起来，还要夺走他手中所有的筹码和调查成果！
白尔部路的线索，酒精的进展，甚至可能包括他暗中追查“黑市主人”的一些隐秘发现。
岩井英一感到一阵寒意。
但他知道，此刻反抗毫无意义，只会让对方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我会让中村整理好所有资料，移交梅机关。”岩井英一垂下眼帘，掩住其中的锋芒，
“希望梅机关能早日查清真相，不负帝国所托。”
“那是自然。”春平太郎满意地点点头，“那么，岩井君就好好休息吧。需要什么，可以跟外面的人说。”
说完，春平太郎转身离开了房间，房门被轻轻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岩井英一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烂眼阿四死了，人证没了。
职务被暂停，权力被剥夺。
调查被接手，成果被攫取。
他现在，似乎真的成了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但是……
岩井英一走到窗边，看着梅机关庭院里巡逻的卫兵。
他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
他们以为夺走了一切，却不知道，有些东西是夺不走的。
比如，他岩井英一的头脑。
比如，他对上海滩地下世界多年经营的了解。
比如，他暗中布下的、连中村都未必完全清楚的几条暗线。
比如，他对那个“黑市主人”越来越清晰的轮廓判断。
还有……那个只有他知道的、关于白尔部路地洞若隐若现、却让他坚信不疑的关联。
春平太郎想趁机摘桃子？
海军省想借机把他踩死？
军部里那些宵小想落井下石？
那就来吧。
他倒要看看，在这看似绝境的软禁之中，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