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水的蓝布,慢悠悠地罩住四合院的青砖灰瓦。何大清站在东厢房门口,对着门框上的铜镜理了理衣襟——那是件半新的中山装,是傻柱托人从供销社扯的布,让秦淮茹给缝的,针脚密得几乎看不出接缝。他指尖划过领口的纽扣,忽然有点发慌,像年轻时第一次去见老丈人。
“爸,好了没?秦姐他们都到了。”傻柱的大嗓门从院里传来,混着槐花清脆的笑,“三大爷非说要带瓶酒来,被我拦了,咱今儿个喝我那瓶二锅头。”
何大清应了声,推门出去。院里的石桌上已经摆开了碗筷,秦淮茹正往盘子里盛刚出锅的炸丸子,金黄的丸子滚在白瓷盘里,像堆小元宝。棒梗蹲在旁边,手里攥着根筷子,趁她不注意就想夹一个,被秦淮茹拍了下手背:“等何爷爷来了再吃。”
三大爷果然拎着瓶酒,正跟二大爷嘀咕着什么,见何大清出来,立刻笑着迎上去:“老何,瞧这精神头!比前儿个在街口下棋时利索多了。”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我这瓶是汾酒,搁了三年的,今儿个咱哥仨好好喝两杯。”
二大爷背着手,难得没摆官腔:“老何回来这些日子,院里是比以前热闹。傻柱这小子也懂事多了,这都得归功于你。”
何大清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往石凳上坐了坐:“都是街坊,客气啥。”他看了眼秦淮茹,“秦妹子也坐,别总站着。”
秦淮茹笑了笑,把最后一盘炒青菜端上来:“叔,您尝尝我的手艺,跟傻柱比还差远了。”她说话时,眼角的余光扫过何大清,又飞快地移开,落在傻柱身上——他正忙着给每个人倒酒,脸上的笑比平时更憨实些,却总在倒到何大清那杯时,手顿一下,像是怕倒多了。
菜上齐了,六个人围着石桌坐定。傻柱端起酒杯,清了清嗓子:“今儿个请大家伙儿来,一是我爸回来有些日子了,咱院里凑凑;二是……”他挠了挠头,看了眼秦淮茹,“秦姐帮我爸做了新衣裳,我得谢谢她。来,我先干一个!”
他仰头喝了个底朝天,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中山装的前襟上。何大清皱了皱眉,从兜里掏出手帕递过去:“慢点喝,没人跟你抢。”语气里带着点嗔怪,却没真生气。
三大爷趁机端起酒杯:“我来说两句。老何啊,你这回来,最高兴的得是傻柱。以前他总跟个没头苍蝇似的,现在好了,有爹管着,做事都有谱了。来,咱仨老的喝一个。”
二大爷跟着举杯,跟何大清碰了碰:“老何,以后院里有事,你得多拿拿主意。你看傻柱这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
何大清笑了笑,抿了口酒:“我哪懂这些。傻柱虽说直,心不坏,院里的事,还是得靠大家伙儿互相帮衬。”他话锋一转,给秦淮茹夹了块排骨,“秦妹子,带仨孩子不容易,以后有啥重活,让傻柱去干,别客气。”
秦淮茹的脸微微发烫,把排骨夹给槐花:“谢谢叔,傻柱平时挺照顾我们的。”她总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不一样,何大清看她的眼神里,除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照,还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像在掂量什么。
傻柱没察觉这些微妙,正跟棒梗抢最后一个炸丸子,被何大清拍了下手:“多大的人了,跟孩子抢食。”他把自己碗里的丸子夹给棒梗,“吃吧,不够让你秦妈再炸。”
棒梗刚想说谢谢,就被槐花拽了拽衣角,小姑娘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看何爷爷,总看我妈。”
这话恰好被三大爷听见,他眼珠一转,笑着说:“老何,你看秦妹子多能干,又当妈又当爹的,不容易啊。”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傻柱,“傻柱,你可得多帮衬着点。”
傻柱正啃着排骨,含糊不清地说:“那是自然,秦姐跟我……跟一家人似的。”
何大清放下酒杯,目光在傻柱和秦淮茹之间转了圈,慢悠悠地说:“傻柱这小子,看着粗,心细着呢。前阵子秦妹子家的烟囱堵了,他半夜爬上去通,弄得满脸黑,回来还跟我显摆,说‘秦姐夸我能干’。”
秦淮茹的脸更红了,低头扒着米饭:“叔,您别听他瞎吹,是他自己不小心蹭的。”
二大爷哈哈笑:“我看啊,傻柱对秦妹子,比对他亲姐都上心。老何,你说是不是该给傻柱说门亲事了?”
这话像块石头扔进水里,院里瞬间安静下来。傻柱的脸“腾”地红了,嘴里的排骨差点咽错了地方:“二大爷,您说啥呢!我还小……”
“小啥?都快三十了!”二大爷打断他,“我看秦妹子就不错,又能干又本分,跟你正好互补。”
秦淮茹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地上,她慌忙捡起来,往围裙上擦了擦,声音有点发颤:“二大爷,您别开这种玩笑……”
何大清没说话,只是端着酒杯,看着傻柱。傻柱急得脸通红,想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憋了半天冒出句:“秦姐是我姐!”
三大爷赶紧打圆场:“喝酒喝酒,说这些干啥。来,老何,我敬你。”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却总透着点说不清的别扭。傻柱喝得有点多,开始跟二大爷吹嘘自己在食堂的威风,说“厂长都爱吃我做的红烧肉”;三大爷则拉着何大清,算着院里这个月的水电费该怎么分摊;秦淮茹默默给孩子们夹菜,偶尔抬头,正好撞见何大清看过来的眼神,两人都慌忙移开,像碰着了烧红的烙铁。
月亮爬上树梢时,宴席散了。二大爷和三大爷互相搀扶着回家,三大爷还在念叨“傻柱和秦妹子真是般配”。棒梗和槐花已经趴在秦淮茹怀里睡着了,傻柱自告奋勇要送她们回家,被何大清拦住:“我去吧,你喝多了,别摔着孩子。”
秦淮茹抱着槐花,何大清抱着棒梗,两人并肩往西厢房走。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偶尔碰在一起,又赶紧分开。走到门口,秦淮茹轻声说:“谢谢叔。”
何大清点点头,把棒梗放在炕上,看着秦淮茹给孩子们盖好被子,忽然说:“秦妹子,委屈你了。”
秦淮茹一愣,抬头看他,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映在何大清脸上,眼神里满是温和的体谅。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赶紧别过头:“叔,我没事。”
回到东厢房,傻柱正趴在桌上打盹,嘴角还挂着笑。何大清给他盖了件外套,坐在炕边,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不是看不出傻柱对秦淮茹的心思,也知道这寡妇带着仨孩子有多难,只是这院里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有那么容易。
傻柱翻了个身,嘟囔着:“爸,秦姐做的丸子真好吃……”
何大清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把四合院照得朦朦胧胧,像罩着层薄纱。这顿家宴,看似热热闹闹,却在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点说不清的涟漪,像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一圈圈微妙的波纹,不知要多久才能平息。
他知道,往后这院里的日子,怕是不能像以前那样简简单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