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看见大壮妈又是深吸一口气，又颤巍巍地撑着身子往地上跪去，连忙弯腰制止。
“婶儿，你说你这是干啥？咱千万别这样！”
“这要是传出去，我成啥了。”
他语气焦急，一只手托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肘，几乎使出全力才把老人重新按回到床边坐下。
大壮妈目光里满是坚持，嘴唇哆哆嗦嗦地抖动着。
“晓啊，不跪不行！你要是不答应，我这心里实在总不得劲。”
“您这是要折煞我啊！”
周晓急得眉头打结，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动作，只能大声说道。
“您先别急，有什么话，咱坐下来慢慢说。”
她抬起布满皱纹的脸，那眼神中透着深深的疲惫，却倏地洒下一颗湿润的泪珠。
大壮妈抓着周晓的手，力气出奇的大。
“晓，我这个老骨头是熬出来一天是一天，可我这大壮啊，他没个缺衣少饭的本事，将来怎么活得下去？”
周晓一怔，还未来得及回应，她就哽咽着继续说道。
“其实啊，早当年他第一次从山里带回来那兔子，我火冒三丈的。”
“觉得那事多危险，恨不得打断他的腿才好。”
“可等瞧见那兔肉下了锅，小半月没米下锅的我们娘俩能添些热乎油腥，我气儿就弱了……”
她声音哀哀，脚下似乎不自觉地摩擦着地面，继续说道。
“后来我知道，带他进山的是你。”
她用力撑起上半身，拿手拍了拍周晓的胸口，喃喃说道。
“晓，我不是埋怨你，我反倒感激你。”
“可惜那傻小子没本事，还拿了你闺女当说辞，说他想过得像你们爷俩那样……”
周晓听罢一怔，心猛地揪起：“小小？这事又关小小什么事？”
大壮妈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老泪，嗓音透着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沙哑低沉。
“他说，看着那孩子能吃饱穿暖，能笑着喊你‘爹’。”
“他才明白，这世上还真有盼头。他娘也想有这本事，这样就算不活都不怕了。”
她话音刚落，忽然朝着地上用力伏下了身。
“晓啊！你就念在我这老婆子快埋进土里的份上，帮帮我们娘俩！”
“我儿子还能这个村里找到个活法，全指着你了！”
周晓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胸口沉甸甸的，满是复杂的心绪。
他下意识地出手阻住大壮妈再次下跪，周晓用力拽住她的双手，声音稳了些许，说道。
“带大壮，我一开始就是看他踏实肯干，心里没坏心眼子，加上您教得好。”
“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瞒您，这狼窝虎口里，不可能全保住的。”
“万一……我是说万一大壮出点什么事儿，我……”
他的话没能说全，门外突地响起一道声音：“晓哥，妈。”
熟悉的嗓音中透着些许坚毅，大壮从阴影里一步一步踏入屋中。
他手里拎着刚打了一盆热水，放在门口说道：“晓哥，俺听明白了。俺认，也不怕。”
周晓一阵愣神，还没缓过劲儿来，大壮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大壮，你这是干啥去了？咋弄得满头大汗……”周晓忍不住问。
大壮抿了抿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握着的手巾，沉默着把它放在桌上。
“出去转了圈，想着俺妈因该是和你说俺跟你打猎的事儿，俺自个也琢磨了挺久。”
“俺要跟你！”
周晓一脸的无奈说道。
“大壮，你跟我也是打过猎的，其中的门道你也是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我这次也是跟婶子报个备，万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有没有想过婶子咋整？”
可谁想，大壮只是认认真真点了点头，“哥，俺晓得，也认。”
“认？”周晓有些呆住了。
“你认个啥劲？你清楚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事！别逞那没来由的英雄气。”
大壮抬眼望着周晓，那目光里透着一分让人无法轻视的倔强。
平日里只见他低头肯干、埋头受训，这一眼竟叫周晓从头凉到脚。
“俺不是逞英雄。”大壮倒不恼，语速不急不缓。
“哥您讲狼窝虎口，俺懂，但光靠俺们娘俩磕磕巴巴过日子，俺瞧见了，也过不长远。”
这句话惹得大壮妈掉了好几滴眼泪。
大壮顿了顿，声音低低地补上了一句。
“俺也不想老惦记着你家小小那衣服鞋子咋穿得这样好看。”
“俺也要想想俺娘也要吃好的，穿好的！”
这一句倒像猛锤直击了周晓胸口，他喉结动了动，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大壮妈的泪声打断。
“晓啊！这话你细听听吧，我们娘俩算是把话说明白了。”
她揩了揩老迈不平的眼角，“我就指着大壮能吃饱喝足，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在。”
这样地倔老娘，任凭周晓有什么话堵在心尖，也实在说不出口。
屋里除却这一声声回荡的嗓音，全都寂静无波，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压得一点情绪消瘦退去。
“……成。”周晓终于感到那胸口里让自己生疼的地方泄出少许口气。
他搓了把脸，语气坚定起来，“好，到时候，我教大壮安身立命的本事！”
他转向大壮妈，语气缓和下来，“婶子，你要是放心，你就把他交给我。”
大壮妈一听这话，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一颗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她颤巍巍地抓着周晓的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晓啊，婶子……婶子真不知道该咋谢你……”
“婶子，说啥谢不谢的，都是一个村的。”
周晓轻轻拍了拍大壮妈的手背，宽慰道，“大壮这孩子机灵，一点就透，肯定能学出个样儿来。”
周晓又陪着大壮妈唠了会儿嗑，宽慰她别太担心，这才起身告辞。
走出大壮家低矮的土坯房，周晓抬头望了望天，今晚的月亮格外亮，像块磨得光滑的银盘，清清凉凉的还怪舒服的。
回到自家的小院，周晓轻轻推开房门。
借着月光，他看到闺女小小正睡得香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甜甜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