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消息的那日，我急着跑去城门口，终于看到了那个马上的少年。彼时的他已经换上了华服，与我记忆中的那人不同。他浑身上下充满了高贵的气息，只是远远的一眼，我便潸然泪下，我知道，此一别后，我们再无相见之期。
可是，他似乎看到了城门上失神的我，他嘴唇轻轻蠕动着。向着这边挥手。别人不懂，可是我却看懂了，他叫我等他。
大月人都说，这位质子居然还留恋他们大月的风土，真是个痴人。其实他只是在对那一个人告别。
自那后，我日盼夜盼等着他。我知道他回到故国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一年过去了，我听说他已经登基了，扫平了周边的蛮夷，第二年，我听说他娶了很多的妃子，那些大都是他铁骑下焦土国的遗孀。第三年，他剑指大月，我知道，或许我们就要见面了，可是，却在那个冬天，我永远地留在了冰河里。
花溪越听心里越觉得难过，不过仅仅是为了幽姬。
她等了师父那么久，城墙处的那一瞥，却是最后的一面。
幽姬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的眼泪甚至比月亮的华光还要亮上几分。
接着，又听她道：“我的魂魄在凡间停留了数十载，我亲眼看着他统一了四海，看着一个新的王朝拔地而起。看着他的帝国走向了巅峰。望着他那高大的身影，面无表情的姿容，有时候我在想，他是不是已经忘了我？”
“他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世人皆惊叹他的雄才伟略，赞扬他的政绩斐然。我在想，他是一个帝王，怎么会拘泥于那点少时的柔情？或许我的执念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的心在四海，在天下，在万民，唯独不是我幼时遇见的那个手指通红，可怜兮兮的小男孩了。”
“我见过他最狼狈的时候，他应该是不会希望再见到我了。毕竟这些年来，我从未见过他想念过我的痕迹。”
“我想，我应该是时候离开了。”
幽姬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忽然又笑得沧桑，笑得无奈。
“他为了抵御外族开始加紧军事防御，也就是那时起，质疑他的声音出现了。可是，他没有犹豫，仍旧为了自己理想中的盛世而继续前行，面对无数的谩骂，他选择了无视甚至是镇压。”
“却在一个个深夜，不眠不休。直到我最后去和他告别的时候。那一天，我只想再看他一眼，可是，我却看到了他瘫坐在龙椅上，怀中抱着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哭得像个泪人一样。”
“我震惊于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四周都是漆黑的，许是他命人熄了灯，可是我却能够看得清楚，他那眼角不断滑落的泪珠，他无声地念叨着：“阿娇，我好累，当一个帝王好累！为了我们最初理想中的海晏河清，我尽力了，我牺牲了自己所有的欲望，包括你。只希望后世可以不用再陷于战火，不用在承受流离。”
“可是，你 ，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为什么不能留下来看看我们幻想中的盛世天下？”
“我恨你，可是我又好想你！”
他抱着怀里的毛娃娃，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毛娃娃是我曾经送他的礼物，针脚粗糙，简直是不堪入目。
我以为他早就丢了，却没想到，他一直都留在身边。只是他的情绪隐藏得太好，好到她这个如影随形陪伴了他二十年的魂魄都没发现。
听着他的声声呢喃，我恍惚间想起曾经屋檐上，凝望月亮时 ，我俩的约定。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只是我执着于感情而忘记了那些。
可是，他没忘。所以他努力地去做一个帝王，为了疆土，他可以杀伐无情；为了和平，他可以来者不拒；为了将来，他可以忍受万世唾骂；等等。
我们之间已经不是简单的情爱了！
是一面镜子的正反面。
花溪听着听着，眼泪啪嗒一声掉在了某人的手背上。
只见不知何时，素玉已经从树头上一跃而下，坐在了花溪的身侧。他左手轻轻放在花溪的膝头，正好接住了那滴落下来的清泪。
只听他有些冷凝地道：“殿下，别哭。”
他的手缓缓地摸到了花溪的眼尾，用指腹轻轻地擦去。随后冲着花溪笑笑，转头看向幽姬道：“没想到你也有这么隐秘的过往！”
幽姬看着突然出现的某人，掩饰着脸上的情绪，急忙用袖子擦去。然后摆了摆衣摆，看着素玉道：“魔主的故事只会比我精彩百倍，不知道能不能分享一下？”
闻言，素玉脸上闪过一丝碎裂的表情，他偏了偏头，道：“殿下同意，我就没问题！”
听到这里，花溪狐疑地看向素玉。对方的眼神清澈，不染纤尘。仿佛只要自己一句话，前面纵使是万丈悬崖，眼前的人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不问后果。
幽姬看着眼前的两人，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她没来由地道：“你们让我羡慕。”
花溪掠过素玉直接看向幽姬，道：“怎会？师父和你之间也是一样！”
却见幽姬摇摇头，无奈地道：“一切都回不去了，自从我成为了魔，而他高立于苍穹，我们之间就隔了一道鸿沟。”
花溪还想说什么，幽姬却已经知道她下面要说的话了。抢先道：“浮尘有他自己的坚守，他的世界里有我。但我不是唯一。”
这句话说得轻轻飘飘， 此刻却飘进了不远处月门后的某人耳朵里。
浮尘站在夜色之下，隐匿了自己的气息。他睡得很不安稳，想去看看幽姬，却发现那人并不在她自己的寝宫里，没想到竟是在这里，听到她和花溪正在交谈，原本转身欲走的他竟是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知道，幽姬，在凡尘陪伴了他一辈子，只是他看不到她，不知道她内心的煎熬……
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旁边的石砖，微微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他眸光一凛，下意识地转身要走，却被身后的女子唤住。
“政儿！”
是幽姬。她一袭紫衣在月光下更加俏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