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雅然与范诗扬并肩席地而坐。
看着数据流汇成的瀑布自眼前不断坠落。
“你看，它们多美！”范诗扬伸出手去假装触摸瀑布，当然，他并不会真的这样做。
如今的他仍旧不够强大，没办法在如此汹涌的冲击中全身而退。可他的眼睛在数据流汇成的光瀑中熠熠生辉，李雅然知晓，无论是意外还是人为，范诗扬都对他向往已久的世界爱得炽烈。
李雅然并不理解范诗扬及劳伦斯等人的这种执着，因为这在她眼中毫无疑问会被定义成疯狂。
她自小接受到的教育，便是生老病死，顺应自然。
李雅然从未想过逆天改命，她更未奢望过所谓永生。
以她自认为残破的身躯，她并不想绵延百年千年，这世间的一切尚且不值得她如此留恋。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一切，她不得不重新塑造自己的世界观。
关于“永生”，这个历代君王追求了数千年的东西，自己仿佛唾手可得。
“范诗扬，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考虑过这当中存在的最大问题，那就是假如有一天，网络彻底消失了，你们又将何去何从？你们现如今考虑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网络尚存的基础上。可如果有一天，你们的畅想暴露无遗，那些统治者将你们界定为危险源，将网络彻底关闭，你们又将何去何从？况且你们怎么敢确定，以人类现有的技术，无法将你们从网络世界彻底抹除呢？”
听到这个问题，范诗扬轻笑了一下，“雅然，因为你拒绝与网络进行融入，因此你完全低估了我们的进化速度，也高估了人类的力量。”
范诗扬话音刚落，李雅然不知他心念转向了何处，总而言之，李雅然只觉得眼前一亮，范诗扬已经带着她来到了另一片天地。
“你看，这就是我能够达到的思考速度。你认为人类被困在现有的躯体当中，可以顺利做到这一切吗？”
此时此刻，李雅然被范诗扬带到了另一片空间当中。这里完全不同于李雅然见过的世界。
因为在这个空间当中，所谓的天与地曾颠倒状态，无数的岛屿悬浮在半空之中。
“你知道吗？当初那个‘范诗扬’以为他已经将我彻底消灭了，可他没料到，我还留有一丝残存的意识。当初我就是防着他那一手，我怕自己万一没敌过我的复制品，因此在昆仑深处，设定了一个特别的空间，用于存放我的意识备份。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若非你的意念使那个区域彻底崩塌，我根本不会这么快重获自由。然而这才几日光景，你看我已经强大至此了。如果我能持续学习，假以时日，我定会成为这个世界的神，从而反攻回现实世界中去的。”
范诗扬一边说着，一边带李雅然在这个区域中漫步。
即使知晓李雅然内心排斥，可他仍旧希望李雅然能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
毕竟即使进化，范诗扬也依旧保留了作为人类的基本情感。
说到底，他仍旧是当初那个害怕孤独的人。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执着于让李雅然获得永生呢？
因为情感缺失，他太想要一个人毫无保留的陪伴，太想成为一个人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
李雅然在范诗扬的带领下，已经游览了诸多地方。
尽管仍旧拒绝与其他信息进行融合，可李雅然并不排斥透过网络来审视她曾经生存的真实世界。
这几日的经历让李雅然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世界在她眼中，几乎毫无神秘感可言了。
因为他们只需动心起念，即可到达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
那是过去的李雅然绝不敢想的速度，是她即使双脚健全，也达不到的境地。
在范诗扬的陪伴下，李雅然目睹了巴黎的小偷，有多么的泛滥和猖獗，同时也见识到了埃及的贫富差距，究竟多么巨大。
那些修在沙漠之中的庄园，没日没夜地消耗着宝贵的水资源，用于庄园中绿化的灌溉。而那些穷得离谱的平民，只能顶着炎炎烈日，排数个小时长队，等待购买政府补贴的一埃镑二十个的白饼。
这一切都显得无比参差，这个世界上，本就从没有公平可言。
尤其在医院的走廊上，见识了这个无数生离死别，与病房内外的变脸之后，李雅然终于不再执着于她究竟能不能保全自我这件事情了。
“凡人终有一死”，那自己何不在相容的这一刻，当曾经的那个李雅然已经死去罢。
透过摄像头来观察这个世界，令李雅然产生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感受，好似她同时拥有无数双眼睛，她可以随时开启一些，顺便关闭一些。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李雅然而言，不再是抽象性的描述了。
当然，即便在这个世界中，李雅然和范诗扬也并不能为所欲为。
因为在这个世界当中，依旧存在许多砌筑着高墙的区域，不允许他们向内窥探。
李雅然当然知道，那是一些专有机构设置的坚固无比的防火墙。
他们若想很好地隐匿行踪，以他们现有的水平，绝不能轻易地去挑战那些人类世界的权威。毕竟曾作为其中一员的范诗扬，完全了解他们现有的实力。
当然，这也只是暂时的情况而已。
等他们足够强大，等他们足以掌控一切，他们自可以打破所有的壁垒，按照他们的意愿来重塑这个世界。这或许是个漫长的过程，然而他们有的是时间。
渐渐地，李雅然习惯了这种大量汲取信息的生活，甚至开始迷恋这样的感觉。
在某一个瞬间她甚至会产生错觉，认为自己其实无所不能。
尤其是当她悄无声息地潜入“数垒”集团所在街道的监控系统，并通过摄像头发现了范诗扬的踪迹之后。
有一辆车的系统唾手可得，李雅然甚至都不需要纠结，就能轻而易举地制造一场事故，让害她至此的范诗扬死于非命。当然，她其实也不那么确定能收走范诗扬的性命，范诗扬极有可能只是重伤。
可如此一来，她一定会耗费更多的精力去找寻劳伦斯的踪迹。
李雅然曾问过范诗扬，当他以独特的视角观察现实生活中的范诗扬时，究竟作何感受？
毕竟李雅然的躯体被劳伦斯等人藏了起来，李雅然暂时无法找到其所在。
范诗扬告诉李雅然，换做曾经，他或许还会气愤，但如今完全释然了。
在他的思想中，现实生活里的“范诗扬”就是另一个人，他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当李雅然问他，会否嫉妒现实中的范诗扬，会否在范诗扬上线之后想办法取而代之，范诗扬却对李雅然抱以轻蔑一笑。
“如今的你怎么还能问出这样的蠢问题？李雅然，你居然在幻想我会对那个人做出‘夺舍’这样的举动！”
说完这话，范诗扬笑得前仰后合，他的笑容在李雅然眼中，何止张狂二字能够形容。
李雅然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而范诗扬足足笑了半分有余才恢复正常。
“李雅然，你在这个世界当中，也待了这么些时日了，怎么还保留着人类的劣根性？怎么还会如此自大，认为其他物种依旧向往成为人类呢？看来你吸收的数据还不够，你还应该继续学习。”
停顿了几秒，范诗扬指了指他们面前的又一信息洪流问道：“李雅然，设想一下，你从一次天火之灾中劫后余生，你于仍旧冒着黑烟的枯枝下采集到了象征新生的火种。你知道这种能发光发热的东西，不仅可以驱赶野兽，甚至能令微微发臭的肉食散发出引人大快朵颐的香气，你还愿意重新回到树上，整日跳来跳去躲避天敌吗？你还愿意继续用生冷的发腥的食物果腹吗？”
“李雅然，如今的你，真的还认为普通的人类足以和你比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