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与陛下,可有真恨?”
忽然,就在朱允熥脚步微动,即将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离开此间牢笼的时候。
肃王朱楧突然口称陛下,对着朱允熥默默流泪。
朱允熥回头,看着朱楧良久,摇头,“除谋害我父之朱棣外,余者并无深仇大恨!”
“那为何?”朱楧抬头,“陛下一定要我等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呢?”
朱允熥淡淡道,“朕说过,你不用死的.....”
“革去王爵,贬为庶人,全家囚于凤阳圈禁!”
朱楧再度落泪,“生不如死!”说着,他看向朱允熥,“臣不明白,到底为何....到底因为何事,使得陛下视我等宗室如仇,欲除之而后快?”
周围,一片沉寂。
所有藩王们都在牢笼之中抬头,等待着朱允熥的答案。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何皇帝一定要这么对他们?他是皇帝了,他已经是大明帝国的皇帝了,明明有一万种办法削弱他们。但他却选择了,最为暴虐的一种。
“因为...”
朱允熥竟然真的认真的思索了许久,而后一笑,“这些年,我过的一直都不快活!”
顿时,众王哑然。
你不快活,你就折磨我们?
“其实削藩,乃至于罢你们的王爵,惩治你们!并非我自己的意思!”
长长的通道之中,朱允熥叹口气,“而是父亲临终之前跟我说....”
他的目光在每个藩王的脸上掠过,“他恨你们!”
诸王眼中,脸上满是震惊。
“父亲很累的!”
朱允熥又道,“从他很小的时候起,就被皇爷爷一再的灌输,要做个好大哥!家和万事兴,要爱护你们这些弟弟。哪怕你们大逆不道,你们也是他的弟弟,长兄如父........”
“父亲是太子,只能迎合皇爷爷。可他也是人!他有自己的想法,而皇爷爷不让他有自己的想法,他必须按照皇爷爷的想法去对待你们,然后做那个人人口中称颂的储君!”
“后来...”
朱允熥又是一笑,“皇爷爷把这种观念,又灌输给我!”
说到此处,他笑着叹气,“其实我知道,皇爷爷爱你们,胜过爱我!立我为储君,看似是为了大明的正统。但其实是他老人家心里,没有办法,他没得选!”
“不立我,大明就要祸起萧墙。所以我....也在一直迎合皇爷爷!我很累,很不快活!有时候我也很害怕!”
“其实我很羡慕你们。都说皇爷爷爱我父亲,爱我!可在我看来,那不是爱!他任你们胡闹,纵容你们妄为,心里整日惦记着你们.....就连吃口东西,都想着在封国的儿子,能不能吃到家乡的味道!”
“呵呵呵!”
“他对你们,才是真的爱!”
~~~
“哈哈哈!”
骤然,长廊的那头传来不屑的大笑。
紧接着就听朱棣的声音响起,“你倒是委屈上了?完全是一派胡言!你们父子不快活!我等自生下来,就要仰视你们父子,我们快活吗?老爷子把江山都给了你父子,就因为惦记我们,你们就不快活!放你妈的屁!”
“你这些话,无非就是在给你自己狡辩!”
朱棣咆哮着,“你之所以要这么对我们,正印证了一点!”说着,他顿了顿,再次大喊,“老爷子就是你害死的,所以更要把大明宗室一网打尽。如此.....就再没有人能威胁你!”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出奇的,朱允熥没有半点恼怒,甚至都没有看向朱棣那边。
他继续看着朱楧,“十四叔,朕给你个机会!”
朱楧站起身,无言注视。
“嗯,你以亲王之身,联合三司审讯朱棣!”
朱允熥笑道,“只要你做的好,你..可以在京师,永远当你的富贵闲王,如何?”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朱楧的答案。
或许,这是一桩不错的交易。好死不如赖活着呀!
但...朱楧却缓缓摇头。
“四哥害死了大哥,他该死!”
“但我若拿四哥的命来当投名状...我也做不到!”
说着,他苦笑,“皇上,能赏些酒吗?我渴了,也饿了!”
~
长夜,无声。
锦衣卫送来了酒菜,不只是肃王朱楧有,所有的藩王皇子皇孙,全有!
万寿台牢笼之中,有人哭有人骂,有人捶打墙壁,有人死死的盯着天花板。
“来!”
朱楧倒了三杯酒,看向同在一处的朱尚炳,还有被朱尚炳抱着的,八岁的鲁王。
“咱们爷仨喝一个!”
朱楧微笑着,“还没跟两位侄儿喝过酒呢!”
“十四叔!”
朱尚炳怔怔的看着朱楧,“咱们可怎么办?”
“你长的很像你父亲!”
朱楧却看向鲁王,笑道,“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然后,他才看向朱尚炳,“喝吧,喝多了就睡,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
黎明时分,终于来临。
但整座京城,依旧好似死人一般,全无半点生气。
哪怕是紫禁城,亦是如此。
~~
满身风霜的李景隆,眉毛上凝着长长的冰霜。
在两名侍卫的带领下,从端门进入乾清宫。但下一秒整个人却好似见鬼一般 ,全身无力动都不能动。
乾清宫前空旷的地上,赫然摆着一个铁笼。
铁笼好似冰雕,连带着周围的底下,满是凝集成冰的水。
铁笼之中两个赤条条人,相互紧紧的抱着,睁开的双眼满是空洞,青色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也有,被冻成冰的泪!
李景隆努力的辨认着他们的面容,强忍着身体的颤抖。
朱允炆...
朱允熙...
大明的皇孙,竟然被装进铁笼子里,活活的冻死了!
“曹国公,皇上传!”王八耻从殿中出来,低声开口。
李景隆赶紧收回眼神,脚步踉跄奔到乾清宫外,跪在门槛后,“臣进宫复命....”
“人都送去孝陵了?”朱允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是!”
李景隆重重叩首,“臣查看了一下,地宫中的随葬物,略显俭朴!”
“你再送一些过去吧!”朱允熥在里面淡淡的说道。
“那...臣还得晚上过去!”
李景隆又道,“毕竟,从宫中大库挑选礼器,还需要时间!”
“嗯嗯!”朱允熥答应,“王八耻,给他腰牌!”说着,他顿了顿,“你下去吧,朕累了,你也好好歇一阵!”
“是!”
李景隆再次叩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躬身后撤。
他不敢去看那个铁笼子,低着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而就当他竭尽全力才能保持平衡,勉强迈过端门的门槛时,迎面一人近乎是飞奔而来,差点跟李景隆撞了个满怀。
“曹国公!”
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行礼,“差点把您撞了!”
“什么事这么急?”李景隆扶着对方的手臂。
“哎!”
何广义跺脚,犹豫片刻,“肃王...自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