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周末有空，明天就都给我去医院检查一遍，我倒要看看你们是生不出还是不想生！”
裘力提着袋四喜烤麸，还没进门，就听见老爷子的怒吼，脚不由得停在门槛正上方，紧接着，大姑家的姐姐李慧就端着饭碗从里屋走出来，淡淡瞥他一眼，拐去了西屋。
“......姐。”裘力对着那个背影，慢半拍地喊了声。
“进来！戳那当门神呢？！”老爷子马上八十五了，仍旧声如洪钟。
裘力进屋，见齐姑姑也在，把烤麸递给她，转身就往外走，想假装自己从来就没存在过。
“给我回来！”老爷子在炕桌上大力一拍，“一个两个的就知道气我，我还能活几天啊，连个重孙子都抱不上，你们白爷爷跟我一年的，人家都五世同堂了！”
齐姑姑把烤麸装盘，推到老爷子跟前，笑着打圆场：“您好歹也算个退休企业家，成天就追着小辈儿催婚催子的，有意思吗？再说了，那白老爷子四代单传，哪能和您比——”
裘力眼皮猛地一抽。
话音未落，齐姑姑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半张着嘴望向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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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老爷子半天没吭声，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好一会儿，才拍拍身侧：“坐吧。”而后，他把一盘炸得金黄的带鱼推到裘力面前，“吃饭。”
齐梅递给裘力一个馒头，清了下嗓子，岔开话题问道：“你去看了眼那孩子没？”
裘力沉默着摇了下头。
“哪个孩子？”老爷子问。
裘力不愿意老人感慨伤神，只垂着眼简单回道：“重工那边一个工人家的小孩摔伤了，没什么大事。”
“没大事就好，伤了就治，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老爷子挑着烤麸里的面筋吃了几口，之后就放下筷子看裘力吃，过了阵，又问，“那孩子叫什么啊？一会儿我念佛给他回个向。”
齐姑姑忙答道：“朗朗！邱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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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朗朗支付了二百元钱，请人把杜婉墓碑下存放骨灰的空间重新打开，将邱瑞泉的骨灰放了进去。
团圆了。
墓地工作人员通知邱朗朗快该续费了，需要一次性预交十年，邱朗朗问了下总费用，微笑点头，答应在到期前过来续费。
唐军抹了把脑门，面上有些尴尬：“小朗你别着急，叔会想办法的。”
邱朗朗知道唐军赚的钱全部都得上交老婆，兜里比脸还干净，闻言温和地笑了声，道：“没关系唐叔，还有一段时间呢，总会有办法解决。”
唐军干笑了下：“那什么，叔去开车，你俩在路边等着就行。”说完他一路小跑向停车场。
邱朗朗把剩下的一百元钱放回信封里，对折了下塞回裤兜。
见状，走在他身侧的邱慢慢问了句：“你就这一点钱怎么生活？
“饭卡里还有点钱，我也会继续打工，”邱朗朗刻意提点半句，“努力点，节省点，总能过下去。”
邱慢慢闻言抿了抿嘴唇，半晌，她小声问：“那你打工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邱朗朗脚步一顿，微微偏过头，看着小姑娘的眼睛正色道：“周三和周五晚七点一直做到没有客人为止，生意好的话老板会给到五十元。”
似是不太满意，邱慢慢撇了下嘴。
邱朗朗以前还有另一份工，在一家VR店扮促销人偶，招揽小孩生意，除了自给自足，他每个月还能给妹妹贴补两百元零花钱。但人偶这份工作距离学校太远，性价比低，他不打算继续做了。
他需要理性安排自己的时间，从而实现收益最大化。目前看来，对于一无所有的他来讲，想尽快成为一个有价值、有担当的人，考入好大学好专业是最合理的选择。
“手里的钱稍微省着点花，住在唐叔家得懂事，有空就帮刘婶做点家务，不能像在自己家一样。”
邱慢慢噘嘴，明显不爱听，可邱朗朗还是继续耐心叮嘱道：“虽然唐叔和唐逸轩都护着你，但他们家是刘婶说了算。咱交的那点饭钱不够在人家当大小姐的，凡事得有分寸。”邱朗朗停顿片刻，再次试图劝说，“要不……还是去住校吧，哥会常去看你的。”
女孩别过脸不出声，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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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飘落，邱朗朗一仰头，一滴雨落在了眼皮上，他忽然想到什么，看向邱慢慢，口吻略沉：“不许问唐逸轩要钱花！”
小姑娘的眼眶立刻就红了，瞪着邱朗朗低吼：“爸才走你就凶我！你以前什么都依着我的！现在就只知道吼我！”
邱朗朗额角一抽，张着嘴却无言以对，几个深呼吸后，他放缓了语调：“坚持到考试结束吧，等一放暑假哥就去找份全职工，到时候手头就宽裕了。”
雨滴渐大，邱朗朗撑开伞罩住矮了他半个头的妹妹。
女孩瘪着嘴，渐渐平静下来。半晌，她看一眼邱朗朗，低下头，然后又瞥来一眼。
“想说什么，说。”邱朗朗皱眉，一向自认圆融平和的性子也被邱慢慢这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弄得有些不耐烦。
记忆是相当客观的东西，恕他无法继承下哥哥对妹妹的全部情感。
他知道这样对邱慢慢不公平，但也正是因为站在一个更客观的视角，他得以窥见女孩自私甚至冷漠的一面。他希望通过自己的言和行，让邱慢慢意识到，人生总有不如意，要学会积极、顽强地去面对，不能把一切视为理所应当，更不能把希望都系在别人身上。
至少，他们身体健康，没有任何残缺。而除此之外的一切，选择决定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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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的银灰色五菱从远处开过来，邱慢慢终于问出口：“爸的卡里真没给咱们留点钱吗？”
邱朗朗一怔。不得不说，这丫头还是挺了解邱瑞泉的。也许，她早就在日复一日为自己争取利益的过程里，吃准了父亲的宠爱和纵容。
但随即，他皱了下眉，觉得自己这样揣测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姑娘实在太狭隘，但是银行卡里的钱来路不明，在确认安全之前坚决不能碰。
“没有。”他断然摇头，“爸前几天还问张姨借过五百，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她。”
车靠边停住，邱朗朗拉开后箱的推拉门，而邱慢慢头也不回地坐进了副驾驶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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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朗朗望着幽暗深沉的山坡，有些茫然，不知该拿这个妹妹怎么办。
他借口还要去趟派出所，在老城区向唐军告辞，将雨伞悄悄放到妹妹手边。
下车时，云层破开几个洞，似要放晴，路面的小水坑偶尔倒映出半片蓝天。可没等邱朗朗走到家，老天爷又突然变了脸，多亏齐姑姑给他做的“雨帽”，邱朗朗到家时只有外套微微泛潮，脑袋很干爽。
之前他从橱柜里翻出来一包动物饼干，随便吃了几块后，开始给房间做大扫除。
邱朗朗站在房子中间环视四周。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真的很容易就可以被擦抹干净——肉身消逝，旧物成灰，名字被从户口本上勾去只需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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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桌上的芦荟没能缓过来，又或许，它早已枯死，只是父子俩都不愿承认。邱朗朗脑子里有一幅画面：男人弓着背，面对着它饮酒，一人一草呆望、等待，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记忆，还是想象。
他不知道邱瑞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凭借死过一次的“经验”，他明白，在死亡面前，没有人能做到毫不迟疑。
绝望和希冀在内心撕扯、较量，直到某个瞬间，一方胜出。
邱朗朗长长呼出口气，将几件还不错的炊具和日常用具打包装袋，拎着去了隔壁。
拒绝了张云留饭，又客套了两句，他笑着挥手告辞，并帮忙带上了房门。
转身间，看见自家门口站着个男人。
男人逆光而立，隐约显现出身型轮廓。
然而，只这一个轮廓，已经足够令邱朗朗刹那间呆愣原地、神魂离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