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赢看了眼手中长剑，手心传来的如撕咬般的痛感，眉头微微一皱，转身走到李暮烟面前，将剑递给李暮烟。
“收拾好你的烂摊子。”宣赢侧头，余光扫向跪在地上的南陆。
而后弯腰抚着卜衍，瞥了一眼满地狼藉、尸横遍地的周遭。
“去客栈。”
金影点头，扶起吴达，来到一处客栈，将二人安顿好，金影叫来两个医者。
夕阳余晖洒在地面上，残红满地，宣赢站在窗边，一手背于身后。
“二金和三金怎么不见？”
金影没有看向宣赢，支支吾吾半天。
“二金身上大大小小被砍了数十刀，又利剑穿心。三金胸口处插了三把利剑，都是致命伤，已经无力回天了。”
宣赢垂下眼眸，“其他人呢？”
“无一人生还。”
宣赢不再说话，久久不动，半晌之后，转过身。
“去看看二金和三金。”
“陛下，别去了。”
金影挡在宣赢前面，看着宣赢的一双眼眸，躲闪不定。
宣赢看向金影，金影垂着脸，尽是难言之情。
“陛下，你伤的也不轻，快让医师看看。”
天色渐晚，灯光下，一女子蒙着面纱，款款而来。
“站住，我叫的人不是你。”金影喝住那女子。
“屋内两位公子伤的可不轻啊，我阿爹正在极力抢救，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出手给这位公子医治，看这位公子手臂一直有血渗出，不敢耽误太久，所以我便自告奋勇地来了。”
“为何头戴面纱？”
“我长相丑陋，怕惊扰了公子。”
金影看着此女步伐轻盈稳健，气质与平常女子不同。
“退下。”金影喝道，转而对宣赢说道，“我再去找几个医师。”
“不用了，就她吧。”
“可是——”
宣赢摆摆手，金影便退到一旁。
那女子欠身行完礼，便将药箱放在旁边桌子上，拿出包扎止血的东西。
宣赢褪下上半身衣物，露出坚实宽阔的胸膛，坚硬挺拔的胸肌赫然出现在女子眼中。
女子慌乱中，拨弄了一下头纱，幸好纱布完全遮挡了自己的脸颊，不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曾经那么熟悉的人。
替宣赢包扎的过程中，一滴清泪落到他的臂膀处，不过很快就被那女子敷衍打诨了过去。
包扎好后，女子替宣赢穿好衣服，熟练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滑连贯。
“你是谁？”
宣赢拉住她细细的手腕，眼神中有一丝淡淡的的厌恶。
“包扎好了，公子最近不可太过用力。”
那女子挣开宣赢的手，起身，与此同时，宣赢扯掉她的头纱。
“又是你。”
“怎么？陛下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退下吧。”
王爱媛盯着看了宣赢许久，终于转身离去。
“这个客栈是你刚刚找的？”
“陛下，是，不过我来过好几次这儿，又距离我们近，所以……”
“去查查，这儿的老板是谁？”
“是。”
说罢金影就转身而走。
“等等，明天再查，去处理一下你的肩膀。”
“是，陛下。”
房间内只剩宣赢一个人，他揉揉眉头，坐在椅子上，轻叹了一声，回想刚才的事。
分别有四拨人马，两处是南南陆的手笔，一处是京都那边的安排，那先前那一处是何人指使？
不到酉时，说明不是事先与南陆和晴雨婆婆等人商量好的，但却知道‘听雨轩’内的具体情况，想必这人早与南陆勾结，互相利用。
王爱媛的恰好出现，更是蹊跷。
他想到了刚开始来到沿连城外时的场景，想到了天心阁卜衍说看到了柳湟，想到了雾林杀李暮烟的那伙人，又想到在垓城王爱媛说的话。
眼神不自觉阴狠发冷起来，却面不改色，起身走出了房间。
推开另一间屋子进去，卜衍胸前裹着白布，血红色鲜血渗出，昏迷不醒，宣赢低头看了一会儿，昏暗的灯光下，面容阴霾笼罩，看不清。
随即走出房间，推开另一扇屋子，吴达上半身完全被白布包裹，只露着头，胸前，肩膀，胳膊，都渗着鲜血。
片刻后，他离开屋子，便看见屋顶上的一抹红色，随即也跳了上去。
站在高处，放眼望去，月明星稀，灯烛辉煌，火树银花。
“你身体好点了吗？”宣赢坐在李暮烟旁边，轻声问道。
李暮烟看了一眼宣赢，又继续看向远处的万家灯火。
半晌，见李暮烟不言语，宣赢又开口道。
“今天若不是你，恐怕，这江山真要易主了。”
“很重要吗？谁来当有什么区别？”李暮烟淡淡的声音响起。
“重要也不重要，只要目的是为了天下万民，国家昌盛繁荣，百姓安居乐业，不受外敌铁蹄侵扰，也不受外敌威胁打压。凡我国子民，人人心中都有不枉此生生于宣国的心念。如此，便不重要，谁当天下共主都没有区别。”
月色如华，倾洒迷离，正如那日斑驳树影摇曳在他脸上，如梦如幻，竟一时真的想看看，这个天下会被他治理成什么样子。
“每个灯火下都是人吗？”
“每盏烛灯下，都有好几个人组成一个家庭，有父母，有儿女，相亲相爱。”
“为何要组成家庭？”
“因为……内心驱使，因为……爱，爱一个人就会想时时刻刻陪伴在她左右，总觉得和这个人一起共度余生才不算苦闷，会因为这个人觉知天下，会因为这个人，想让天下再无苦难，也会因为这个人，患得患失。”
“爱？那又是什么？”
宣赢有些愣住，他也解释不了，他只知道悲欢离合，爱无处不在。可他只知定义概念，从未实践经验过，哄骗自己也就罢了，如何去骗她？
李暮烟侧头，对上宣赢的眼睛。
她歪着头，第一次眼中不全是冷漠寒冷，是一丝疑惑，一丝迷茫，如同孩童第一次接触到好吃的糖果，只远远望了一眼，便被大人藏了起来。
“暮烟，我不知如何解释，但我想，爱会让人变得更仁慈。”
“仁慈只会犹豫不定，优柔寡断，看来‘爱’可不是好东西。”
“那你喜欢灯火通明的夜景吗？”
“很别致。”她转过头。
“以后，你所到之处，目光所及之处，皆会如这般万树银花。”
两人许久不再说话，李暮烟起身，跳了下去，消失在宣赢眼中。
李暮烟回到自己房中，盘腿而坐，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那日，魔力的汹涌释放，本是想探出方圆百里，甚至更远处，究竟有无仙气，隐隐间被一股极具压迫的力量压制，就在她释放出几乎八成魔力后，还未探得仙气，却不曾想，竟让那婴灵趁机壮大，强势离体。
若不是及时发觉，收了魔力，怕是这凡体早就爆裂。那婴灵游走五脏六腑时，趁她分神间，攻击了自己的魔识，导致意识消散。
之前为了防止那些人杀梦月洛，将魔识分出一缕给了她。如果凡体爆裂，灵魂被迫离开容器，漂游在体外，极易遭到重创。
如今不管是这具身体还是灵魂，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再加上刚醒来又释放了魔力，怕是一时半会儿修复不了，就算有玉佩的加持，也需要十天半个月才可完全恢复。
淡淡魔气环绕在四周，腰间悬挂的玉佩不断震动。
李暮烟睁眼，低下头，发觉不对，从白玉珠里取出长剑。
“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尊尊，你又骂人家，人家只不过多吸了点魔气，就搬了新家嘛！”
“滚出来。”
“哼，每次都这么凶。”
话音落下，剑柄镶嵌的红宝石中散出一缕白烟，紧接着，一个不足八尺的俊俏男儿出现在李暮烟面前。
白发飘飘，面若白玉，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手拿一把折扇，身着白衣，衣袂飘飘，正含笑望着李暮烟。
真真切切一个美男子，绝无伦比。
“修了一副好皮囊。”李暮烟抬眸，自上而下扫了一眼。
“尊尊，你也觉得好看，看来我们审美一致，都有不菲的眼光。”
他身轻如燕，飘到李暮烟旁边，双手搭在李暮烟腿上，正经不了一秒。
“滚开。”
“哎哟～不要这么凶嘛，和气生财不是。”
话音落下，他转了转眼珠子，跪在李暮烟后面，捶起背来。
“嘿嘿，尊尊，给我起个有品位的名字吧。”
“别烦我。”
“月池怎么样？”
李暮烟睁开眼睛，向后侧头一扫。
“开玩笑的啦，我才不和他起一样的名字。”
“那就夜千君，怎么样？”
“随便。”
“以后叫我千千或者君君，好不好？尊尊。”
“再吵一句，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灰飞烟灭。”
“不说就是了，哼！凶死人了。”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片刻后，飘来飘去的夜千君，双手拄着下巴，停在李暮烟眼前。
“尊尊，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进不去桃花源吗？”
李暮烟睁开眼，与夜千君近在咫尺。
“这张脸好美啊，尤其这双眼睛，我喜欢，尊尊，你太有眼光了。”
“说。”
“让人家说，也不给好脸色，真伤人家的心。”
李暮烟盯着眼前撅着嘴的人。
“好嘛，说说说。”
他反转身体，从远处看，像是躺在李暮烟怀里。
“因为桃花源，不允许不相干的人进去啊，那位晴雨婆婆三十五年前偶然闯进去过，后带着使命出来，就是为了等你，你进，她便寿命尽，一命呜呼。”
“你是天道的变数，那日你若只和晴雨婆婆前往，你会如愿，不过卜衍和吴达会死，宣赢活，且命数不止七年。可你带着宣赢，嗜血草是提醒，玉佩之力不进体也是提醒。尊尊，我当时也提醒过你的哦。”
“现在，你想回也回不去咯。”
“天道吗？又是那群神仙闲的没事干做出的事吗？人类是他们的玩物吗，那我就陪他们玩玩。”
“尊尊，是天道，也是人类的选择。”
“在所谓的天道下，人类有选择吗？难不成杀伐屠戮是被迫的选择吗？”
“尊尊，你变了，你好像在替人类说话。”
“我只是不替那帮无聊的人说话而已。”
夜千君继续翻回身子，趴在李暮烟面前。
“说说你吧，离体却不走，又藏身在剑柄处，我想没有魔力滋养，你也不被那所谓的天道容下，很快便会消散灭亡吧，这把剑杀人无数，早已被邪魔之气侵蚀，你寄身于此，难不成想做本尊的剑灵。”
“尊尊，我是舍不得你～不想离开你。”
李暮烟，抬手，一巴掌将夜千君打入剑柄处的红色宝石中。
“哎哟～好狠。”
“不过我喜欢。”
李暮烟将剑放入珠子中，想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困乏，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