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一股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混杂了土腥、药香以及汗臭。嗅觉一经刺激瞬间变得敏感，酸麻直冲头皮。莫歇微微眯起双眼，压下喉中的痒意。
屋内的布置极为简单，满是斑驳的木质家具，足尖轻点便嘎吱作响的地板。这样稀疏、空旷，阳光恰好能照进每一个角落。
小床上躺着一个男孩，五官紧紧拧成一团，全身通红，看起来就像只熟透的虾。床边站着一个看起来更为年幼的女孩，正将手伸进水盆里。
“莉莉。”
“姐姐！”小女孩看到梅米后瞪大了眼睛，扔下了手帕直接向她扑来，水珠甩的到处都是，“你怎么回来了呀！”
“我去王城区采买物品，正好路过。”梅米双臂环住女孩，将她揽在身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莫歇少爷，这是我的妹妹，莉莉。”
莉莉眨着那双和姐姐如出一辙的深棕色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莫歇，小声打招呼道：“你好，大哥哥。”
“你好。”莫歇微笑着回应，然后像是变魔术般的从口袋里掏出三颗彩色包装的糖果，微微俯下身递到小女孩面前。
“这是给我的吗？”莉莉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一边惊呼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过。
“是的，一颗糖果有许多种口味，你可以当做饭后甜点慢慢地品尝。”
“好耶！谢谢大哥哥！”
这是用来招待麦金托什家臣们的特制糖果，原料纯天然且富有营养。梅米看着莫歇耐心解释的样子，一时间忘记思考他是从哪里拿到的。
然而雀跃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莉莉缓缓收敛起笑容，走到床边，将糖果轻放在男孩的身侧，“姐姐，哥哥的身体变得更烫了，我在用湿手帕给他降温。”
“等哥哥病好了，我要和他一起吃糖果！”年幼的莉莉并不知道持续高烧会对人体有怎样的危害，仍旧用湿手帕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男孩的额头、脖颈。
“安迪……”梅米闻言神情一僵，快步走到床边，声音颤抖地呼唤着。她紧握住男孩的手，不顾皮肤触碰到灼热的温度，眼眶中噙满了泪水。
莫歇默默观察了片刻后说：“这看起来不像是发热。”
“我、我也这么觉得，太突然，也太猛烈了。”梅米重新投湿手帕，轻轻盖在安迪的额头上，“可没有一个医生能诊断出这是什么病症。”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来试试吗？”
梅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当她意识到身边这位不学无术的疯犬少爷说了什么的时候，红肿的眼睛瞬间睁大，眼里写满了惊讶和怀疑。
莫歇·麦金托什要尝试拯救生命垂危的孩子。这绝对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之一。
仿佛是看懂了她的想法，莫歇注视着她深棕色的眼睛，语气真诚而肯定，“别担心，我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大哥哥，你也是医生吗？”莉莉好奇地问道。
“不是。”莫歇低头看向女孩，伸出右手，“但我想让你的哥哥快点好起来。”
“我也是！”莉莉高兴地跳起来和他击掌，胆大到令人心惊。
沉默片刻后，梅米神色复杂地让开了身位。她还有什么选择呢？没来由的信任感让她稍稍放松了神经，心底有一种冲动不断试探着，让她全心全意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莫歇将手掌轻轻放在安迪的胸口处，瞬间汇聚起惊人的热度，灼烧着着脆弱的掌心。他集中精神，运用感知觉探寻一番后，果不其然感受到了两种搏动。稍微偏左侧，急促又规律的是心跳。而另一种，游弋在五脏六腑之间，如乐队鼓点般强弱分明的是……
异能脉？不，是与其极为相似却又有着本质不同的力量。
这孩子在没觉醒的状态下使用了神秘的力量，因为年龄尚小无法自主控制情绪波动，精神力过度消耗。大脑因此严重超负荷，胡乱在体内寻找代偿，从而引发了全身过热。
高温已经开始侵蚀这孩子的身体组织了，只有稳定那股力量，才能度过生死难关。
有三种解决方法。一，让精神力充沛的人和他建立暂时联系，联通精神世界，传输精神力；二，注射高科技产物，微核精华液；三，巫力疏导。
似乎都不太现实。
不过直觉告诉莫歇，还存在可能性。
为什么解放者联盟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迅速崛起然后组建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
因为大多数战士都能使用异能。
因为每一个战士都抱着坚定的信念，向死而生。
因为……
他们的军长是一名巫师。
巫师的力量源于自然而超越自然，在时光长河里逐渐形成了一套独立的法则。即取用以生息，与世间万物共存。登至高境界，化身本源。
这种神奇的力量能施加于所有活物，最常见的效果就是治愈和疏导。
如果是前世的莫歇，凭借一身巫师血脉和无限凝聚巫力的灵胎，随便打一个响指就能让安迪恢复如常。
但他的灵魂现在寄宿在了贵族家少爷的身体里，普通人体质，只有在运用感知，过度消耗精神力的时候，巫力才会作为代偿暂时涌现。
他无法确定当时在练武场时感受到的力量是什么。
他正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想而来。
莫歇闭上眼睛，再一次通过意识海进入精神世界。经过几次建设，三个区域中的景象发生了一些变化。
黑暗区域的入口处积了一汪池水，混沌区域的中央长了一株树苗，光明区域开始显现出绿水青山的轮廓。
高空之上，象征着精神状态的天秤保持着平等的姿态，横梁上悬浮着硕大的沙漏，正以缓慢的速度向下洒落沙粒。
莫歇屏息凝神，为了使感知变得更加敏锐，用尽了为数不多的精神力。一阵清风拂过，他眼中的世界变成了黑白两色。流质在屋顶处盘旋，受到下方神秘力量的干扰而无法沉降。
这时，熟悉的暖意自五脏六腑中生发，汇聚成一股热流。然后顺应着他的想法，通过手臂流向了安迪的体内。
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巫力确实存在于他的灵魂之中。
片刻后，神秘力量趋于稳定，男孩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紧皱的五官也舒展开来。
疏导完毕。
“安迪！”看见弟弟睁开了眼睛，梅米喜极而泣，用力地将他揉进怀里。
莫歇少爷竟然真的成功了！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是闭着眼睛，将手放在安迪的胸膛上，那灼烫的温度就像是直接蒸发了一样！
“姐姐，放、放开我，要喘不过气了……”名为安迪的男孩艰难地笑着，涣散的眼神逐渐有了焦距，轻轻拍了拍梅米的后背。
可是当他看到站在屋里的外人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瞬间摆出警惕的姿态，紧紧拧着眉头大声叫道：“你怎么会在我家里？！”
奇怪的反应。莫歇挑眉看着他。
“姐姐，你又伤到哪里了？我不明白，你是故意的吗？”安迪挣开梅米的怀抱，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就为了那一笔补偿金，值得吗？”
听到这话，莫歇终于明白了。他缓缓转动眼珠，目光落在那愈来愈红，快要变成熟透苹果的面庞上。
“为了拯救一个幼小的生命，当然值得。”莫歇轻笑出声。在他眼里，安迪就像是一只龇牙咧嘴，努力扮出凶相的小熊。
“不用你管！”小熊怒吼一声，木板床被压得嘎吱作响，似乎下一秒就会散架一样。
“安迪？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冷静一点。”梅米疑惑地扶住弟弟的肩膀，迫使他看向自己，“你认识莫歇少爷？”
安迪凶狠的神情忽然僵住，支支吾吾地说：“不认识。”
他低下头，手里揉搓着薄毯的一角，“我……我认错人了。”
“那你应该说什么？”
“对不起。”
“声音太小了！这是道歉应该有的态度吗？”梅米语气严厉地教导道，悄悄用余光观察莫歇的神情。
梅米很感激莫歇救了自己的弟弟，作为回报，她决定尽心尽力地服侍莫歇，尽她所能去满足这位少爷的要求，无论有多过分、多艰难。
如果这样还不够，她甚至愿意以命相抵。
但如果莫歇少爷突然恢复记忆怎么办？恶名远扬的疯犬怎么会容忍一个平民这样无礼的态度呢？想想吧，想想那些见证者口中的，以及自己亲眼见到的血腥的场景。
多么令人心惊胆战。
“对不起！”小熊泄了气，变得瘪瘪一滩。
莫歇微笑着回应，“没关系。”然后成功收获了一记无力的眼刀。
突然，一阵嗡鸣声在耳畔炸开，视线模糊，不断重叠交错。他身形猛地一晃，脚步虚浮不稳，呼吸节奏变得杂乱无章，宛如破了洞的风箱。
梅米及时伸手扶住了他，也被带得脚步一踉跄，险些摔倒。
第一次用新的身体凝聚巫力，所以精神力过度消耗，导致了体力不支。
小问题罢了。
两个孩子投来的目光，一道关切，一道则毫不掩饰敌意。
调整片刻后，莫歇缓缓开口道：“梅米，我们该回去了。”他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深深记住巫力流通的感觉。
“这么快？”小熊不自觉地拽住姐姐的衣袖。
“没办法，我还有工作没完成。”梅米知道莫歇的体质问题，轻柔地抚摸着安迪的脑袋说，“你要好好休息，乖乖听话，周末的时候我再回来。”
“那你要多休息，多睡觉。”
“我会的。”
“记得带蛋糕和饼干回来哦！还有……大哥哥，再见！”活泼可爱的小女孩似乎特别喜欢和别人击掌，两条白嫩的小短腿用力在地上一蹬，高高跃起击中了莫歇的掌心。
“再见，莉莉。”莫歇又朝噘嘴的小熊挥了挥手，“再见，安迪。”
二人踏上回程的马车，在近郊区居民们的注视下逐渐远去。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需要一件武器？”
“家族内部打造的武器，或者是魔具。王家学院向来有武考的传统，在武考中使用家族打造的武器不仅有助于提升家族的名望，还能得到各方势力的关注，贵族子弟们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马车上，莫歇和梅米就“回到学院后要做的事”展开了讨论。
“据我所知，您一次武考都没有参加过。贵族圈子很复杂，虽然表面上没人提起，但私下还是会被拿出来说闲话。啊……我、我并没有说贵族坏话的意思，您不要误会。”梅米慌张地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越描越黑。
莫歇摇了摇头，用平静的眼神安抚她，“我明白了。那么我该去找谁打造武器？”
“这件事说来有些复杂……”
当马车稳稳停在麦金托什堡正门门口时，太阳已经隐去了大半身形。负责值守的骑士已经换了一批，看到二人回来，立刻让出了通道。
他们走在铺满平整石砖的小径上，路过修剪成天鹅造型的园景，登上横跨金鱼池的拱桥。正要将话题进行下去，却好巧不巧的地目睹了一场小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