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面端上来时，夕阳已经落了山，黑沉沉的天幕上挂着几颗孤零零的星星。
热气氤氲，扑腾在卫逐染的脸上，她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大丫看出了卫逐染的不开心，将手掌摊开在卫逐染面前，里面躺着颗桂花糖。
她小心翼翼道：“姐姐吃糖，吃完糖就会开心了。”
卫逐染不愿拂了孩子的好意，将糖接过来，勉强笑笑：“谢谢大丫的糖。”
韵娘将碗端了下去，大丫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抓着她的衣角道：“我帮阿娘刷碗。”
韵娘腾出一只手笑着点了点大丫的额头：“好，我们大丫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卫逐染出神地盯着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不觉眼中又滑下泪来。
桂花糖的甜味在口中化开，可卫逐染觉得，从没有东西能这般苦。
她大病了一场。
没让庆安去找大夫。
她知道，这是心病，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医。
卫逐染没忘了和韵娘的约定，郑旺的尸体早被野狗啃食完了。
问过韵娘后，卫逐染派了侍卫暗中将韵娘和大丫送去萧羽城，以新的身份和名字在萧羽城生活。
但韵娘不想在卫逐染名下的商铺里做事，而是想开家小面馆。
卫逐染也应了，给了韵娘一笔钱，让侍卫帮着韵娘将面馆开起来再回京城，还让侍卫带了信给萧羽城里帮她料理各个铺子的总管，让她多加照拂这对母女。
临走前，韵娘拉着大丫对卫逐染拜了又拜。
她感激道：“多谢贵人对我和大丫的再造之恩。”
卫逐染唇色惨白：“不必，我们是交易，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你以后带着大丫好好生活。”
韵娘重重点头，踌躇道：“从前那人嫌弃大丫是个女娃，并没有好好给她起个名字，我又痴傻说不上话，如今我斗胆，想请贵人为大丫起个名字。”
卫逐染视线落在大丫身上，这几日韵娘将大丫养的好，脸上红润了不少，身形也不像第一次见到时那么瘦弱了。
她想了想，问韵娘：“你姓什么？”
韵娘回道：“我本家姓蒋。”
卫逐染道：“那便叫蒋曦吧。”
她拿过纸笔，将“曦”字一笔一划写下，“取天亮破晓之意，愿她未来，充满希望和光明。”
韵娘含泪接过写着“曦”字的纸张，用手一遍遍描摹着：“我的女儿以后有名字了，蒋曦，她叫蒋曦，是光明和希望的意思。”
蒋曦朝卫逐染叩头：“多谢姐姐赐名。”
卫逐染轻轻挥挥手道：“去吧。”
又下了场雨，天气越加冷了，马上要入冬了。
寺里不敢怠慢卫逐染，早早便送来了炭火。
卫逐染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廊下，这样一坐就是一天，空夏也劝不住，只能将炉子里的炭火烧的旺些。
这几日，卫逐染不是在廊下枯坐一整日，就是去前殿听主持讲经。
她想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她怨，她恨，可她不知道该怨谁，该恨谁。
她该怨恨诱降右成王围杀她父亲，又逼死她母亲的皇帝吗？
可她从小到大，从皇帝那儿感受到的偏爱不是假的，她没办法恨他。
那该怨恨背叛她父亲的母亲吗？
可母亲以自己的命换她一条生路，她怎么能去恨？
到最后，卫逐染只能怨恨自己。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执着于真相，就像谢青瑶说的那样，只要知道自己是大宁的祈西悦公主，是大宁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就够了。
可没有如果……
扪心自问，再来一次，卫逐染还是会去追寻当年的真相。
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劝自己，不要沉溺于过去。
卫逐染从未有现在这般急切地想要见到卫临风。
她的三哥，永远会笑着接纳她所有情绪的三哥，她很想抱着卫临风哭一场，或许哭一场就好了。
宫里来了几波人，催问卫逐染什么时候回宫，她待了也有小半月了，但暂时也没打算回去。
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自己的父皇。
时间是抚慰伤痛最好的良药，若是日子就这么平静下去，卫逐染或许最终会放下曾经，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回到皇宫。
像从前那样，度过这一生。
可命运的大手似乎不愿意放过她，天边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寒风裹着刺骨的凉意只往人心里钻。
冬天……要到了。
空夏撩开厚重的门帘钻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意。
卫逐染坐在炉子旁拨弄炭火，见空夏进来，忙招呼道：“快坐这儿暖和暖和，庆安和你说什么了？可是宫里又来人催了？”
空夏却是踌躇，几番欲言又止，看着卫逐染近几日才好了些的脸色，不敢开口。
公主才好了一点，若是知道了又要……可又不能不告诉她。
卫逐染看她犹豫的神色，知道是有事，于是拧眉道：“怎么了？”
空夏低着头不敢看她，好半晌才道：“晋王殿下和叶二公子……出事了，公主快些回京吧。”
轰隆——
天边一道响起惊雷，阴沉的天际落下倾盆大雨。
卫逐染不敢置信地站起身：“出什么事了？”
起得有些猛了，险些眼前一黑栽倒下去，可她现在不能，于是撑着力气去听到底怎么了。
空夏也是满脸泪痕：“南州起了乱党，虽是镇压下去了，可晋王殿下掉下悬崖生死不明，叶二公子重伤回了京城，如今也是生死未卜。”
“三哥……”卫逐染又呕出一口鲜血来，可她现在不能倒下。
冒着大雨，卫逐染回了京城。
先让马车去了尚书府，她要去看看叶翊尘。
可她没能进去，尚书府被官兵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沈怀。
“叶书洲通敌叛国致使济州失守，圣上命臣来封锁叶家，不准任何人出入。”
沈怀戴着斗笠，雨顺着帽沿流下来形成个小水幕，他劝卫逐染：“臣不能放公主进去，雨这么大，公主还是先回宫吧。”
通敌……
……叛国？
卫逐染险些站不稳，她道：“叶翊尘受了重伤，他如何了？”
听了这话，沈怀摇摇头：“伤得有些重，南州那边没有好的医师，长青才将他送回了京城，可如今这情况……”
尚书府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谢青瑶单薄的身影出现在卫逐染眼前。
她想上前一步，被官兵出鞘的剑拦了回来。
沈怀悠悠叹口气，还是挥挥手让谢青瑶过来了：“只准在这儿说话，不能离开。”
卫逐染感激地看了眼沈怀。
谢青瑶拉过卫逐染的手，脸上的病容愈加明显：“染姐姐，书洲他不可能通敌叛国，他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他们却把这罪名扣给他，公主，求你还书洲清白，救救叶家。”
卫逐染点头，她也不相信叶书洲是通敌叛国的人。
复又问谢青瑶：“叶翊尘呢？”
谢青瑶道：“翊尘伤的很重，如今靠着临走前染姐姐给的药吊着口气。”
耽误不得，卫逐染立刻上了马车回宫面见皇帝。
叶书洲不可能通敌叛国。
可关于此事，庆安和空夏也不知道，于是只能歇了心思，回宫直接问我皇上了。
一入宫门便直奔御书房而去，却见廊下正跪着个人——柳辰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