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鸾驾停在清池宫外。
商烬站在门口看着厉媚妍从里面走了下来，他仰头望着身边的商越，见他轻轻颔首，才一步一步地走上前。
等他走近了一些，一抬头就望见了鸾驾内被狐裘裹的严严实实，脸色惨白，昏迷不醒的宜妃。
“母妃！”
小商烬跑到鸾驾旁，伸着胳膊想要去碰一碰宜妃的手，他看见他的母妃眉头紧蹙，脸上冷汗涟涟，双眸紧闭，唇上没有半分血色。
“母妃……”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伸出去一半的胳膊突然缩了回去，他眨着眼睛，抬起手背抹了抹，泛红的眼睛里此刻满是迷茫和难受。
“烬儿…别怕…”
要哭不哭的时候，他耳边传来母妃虚弱的声音，他睁着泪眼看过去，只见宜妃强撑着精神，神色柔和地望着他，干裂的嘴唇还对他露出一抹温暖的笑。
“呜呜呜，母妃，儿臣再也不折梅花了，母妃你别丢下儿臣呜呜呜……”
小孩子的心理防线在母亲温柔的目光中瞬间崩溃，小商烬用力伸出手握住宜妃冰凉的手，一边哭着认错，小小的手掌默默地攥紧了一些。
“烬儿乖，不哭了，让你母妃先进去暖暖身子好不好？”
厉媚妍哄着哭泣的小商烬，神色复杂地看了宜妃一眼，而后对身后的宫人点了点头。
之后，几个嬷嬷和内侍将宜妃抬进了清池宫的偏殿，商越领着小商烬一道跟了过去。
偏殿内，听柳带着几个宫人将暖和干净的衣服和一桶桶热水送了进去，宫人们忙忙碌碌的，根本无暇顾及站在殿中的小商烬。
直到一个端着热汤的宫婢转身时差点撞到他。
“烬儿，先跟阿兄出去吧。”
小商烬没有出声，他紧紧握着商越的手，有些不安地紧盯着宜妃。
“咱们就站在门口，不走远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他的担忧，商越安慰着他。
小商烬这才点点头，跟着他往外面走。
刚跨出门槛，就迎面撞上带着人匆匆赶来的厉媚妍。
厉媚妍见着他俩，神色微微凝滞，吩咐宫人将东西送进去后，才走到他们的跟前，她对商越轻点了下头，然后弯腰抬手摸了摸商烬的脑袋。
她软声说道：“烬儿别担心，你母妃会没事的。”
话音刚落，还未等商烬有所反应，一个小黄门匆匆跑了过来。
“夫人出事了！”
小黄门噗通一下跪在厉媚妍面前，惊慌失措道：“奴婢去太医院请太医时那里竟无一人，太医院的药童说，他们都被皇后召去了长华殿。”
厉媚妍怒极反笑：“好啊，本宫就不信了，阖宫的太医她都请得动！”
说完，她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一直站在门口的商烬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抿着唇，微微垂下脑袋，漆黑的眸盯着地面，里面又冷又沉。
“皇兄，我的母妃会没事的吧。”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让人不能轻易察觉到的害怕和颤抖。
可商越听见了，他眼神微微一沉，转头看了眼殿中忙乱的景象，他
他将商烬的小身子掰过来，面对面蹲下，双手抬起商烬肉乎乎的脸，认真地探进他的眼睛里。
“你的母妃一定不会有事的，烬儿相信阿兄好吗？”
小商烬看着商越坚定的眼神，微微点头。
“那今日咱们先回去，明日一早阿兄就带你过来好不好？不然你在这里，宜妃娘娘在里面会不安心的。”商越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兄保证，明日一早就带你过来。”
商烬回头望着殿内凌乱忙碌的景象，过了许久才应了一声。
“……嗯。”
—————
翌日一早，商烬就出现在偏殿外，他拉着商越的手，看着来回进出的宫人神色凝重的样子，他自己也不由得心下一沉。
走进殿内，四周宫人纷纷向他二人行礼，厉媚妍闻声转头望过来。
“烬儿，过来。”她朝小商烬招招手。
厉媚妍一夜未眠，此时眼下泛着青黑，但看到他们的时候，眸子里还是温温柔柔的。
小商烬被拉到病榻前，他的视线定格在宜妃身上，一眨不眨的。
“……是烬儿吗？”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宜妃疲惫地睁开眼睛，她微微侧头，朝床榻边的商烬露出温柔的笑来。
厉媚妍叹了口气，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宜妃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转头对小商烬说道：“烬儿陪你母妃说说话吧。”
说着她起身让出地方，将这里留给他们母子二人，然后带着商越走了出去。
“烬儿，靠近一些，让母妃好好的看看你。”
宜妃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商烬微微一笑，浑浊的眸子亮了起来。
小商烬眼睛里含着泪包，忽然双膝一弯，跪在宜妃的病榻前。
“母妃对不起，是儿臣害了你。”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咳…咳咳咳…烬儿快起来咳咳…”
宜妃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惜身子不顶用，刚一挪动就猛咳不止。
他看着宜妃惨白的脸，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是我连累了母妃，是我没有保护好母妃，儿臣没用，呜呜儿臣没用。”
这样愧疚和自责的神情，第一次出现在商烬那张稚嫩的脸上。
“这不是你的错，”宜妃费力地撑起身子，她抬手摸了摸小商烬的脸，笑着说道，“烬儿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折梅花是因为想送给母妃…咳咳…你还小，很多事情呢并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咳咳咳……很多事情也不该发生在你的身上，是母妃不好，是母妃没有保护好你咳咳咳……”
“不是这样的，母妃是天底下最好的母妃！”
小商烬赶忙给宜妃顺气，他泪眼汪汪地说道：“若是儿臣不折那枝梅花就好了，若儿臣不与二皇兄打架，母妃就不会被皇后娘娘责罚了。”
“乖孩子，”宜妃握住小商烬微凉的手，她缓了缓，说出了一句让商烬感到十分诧异的话来，“母妃很早就知道烬儿与其他孩子不一样，我的烬儿是天底下最特别的那一个。”
“……母妃？”
宜妃擦拭着小商烬的朦胧泪眼，声音沙哑却又异常的轻柔，她看着他，语重心长道：“烬儿你要永远记着，你的出生是母妃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所以不要怕，也不要觉得愧疚，母妃一定会保护你的，母妃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看着面前这张稚嫩却精致的脸，这是她的儿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是她十月怀胎，忍受着痛苦和煎熬，险些丧命才生下来的孩子，知子莫若母，他身上的那些异常身为母妃的她怎会不知呢？
对她来说烬儿是上天给她的恩赐，即便从生活的一点一滴中她都能窥见他的天性凉薄，但那又如何呢？他不懂那些情感，她就一点一点的教会他，他不明白的事情她会让他明白，你看，长到如今的年岁，烬儿跟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所以她的儿子才不是什么怪物，他只是不懂罢了。
“母妃……”
小商烬不懂宜妃在想什么，但是从她的表情里，他知道一定是和他有关的事情，他想对母妃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是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宜妃的脸上有着病态的苍白，但这些并不影响她的貌美温柔。
她缓缓绽开笑靥：“母妃知道了，烬儿想说的话母妃都听到了。”
“母妃怎么能听到？儿臣都没开口。”小商烬觉得母妃在哄骗他。
“因为有些话不是用耳朵听的，是用心听的。”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小商烬的胸口，“烬儿，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将那些母妃来不及告诉你的事情都教给你，在此之前你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的长大，母妃希望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噗！”
话音未尽，肺腑里涌上一股血腥气，宜妃猛烈地咳起来，随后气血上涌，喉咙腥甜，一口血立马喷了出来，染红了商烬呆滞的脸。
“母妃！母妃你怎么了？！”
顾不上自己脸上、身上的血，小商烬的呼吸一瞬间慌乱起来，眼泪更是绷不住一半哗啦啦地往下掉。
“母妃你醒醒……别丢下我…母妃！”
厉媚妍闻声闯进来，她快速走到病榻前，看着眼前的场面呼吸一窒，步子瞬间凌乱。
“来人！”厉媚妍冲外面喊道，看到商越跟着进来后，她赶紧道，“阿越，将烬儿带出去！”
“夫人！”
听柳小跑着进来，看到三皇子身上的血神色一慌，又瞥到厉媚妍的神色后，几息之间就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一枚玉佩被扔到眼前，听柳赶紧捡起来的时候耳边传来厉媚妍冰冷的声音。
“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张太医带到这儿来！”声音一顿，听柳又听到她说，“若再有人胆敢阻拦，你就拿着这枚玉佩直接调令西直门的羽林军，出了任何事情，皆由本宫一人承担！”
“诺，奴婢定不辱命！”
听柳拿着玉佩，一刻也不敢耽搁，带着人直奔太医院。
吩咐完这些，厉媚妍又让人端来热水和汗巾，她亲自把宜妃脸上和脖子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而商越早就将小商烬从内室拽了出来，一直走到院子里，拽着商烬的那只手也没有松开。
被他扯住的小小少年，双目漆黑，肤白唇红，脸上血迹斑斑，往日里惹人喜欢的脸上因这几分血色沾染了几分阴森。
阴森？
商越晃了晃头，以为自己看错了。
直到身后传来他强装镇定却带着颤抖的声音。
“母妃她…会死，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