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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木为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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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画虎画皮难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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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骇人听闻李家小姐遇刺之事,又因当情者为沐和,贾老夫人心下即悲痛万分,怎想一连两月间,家中之人皆涉险境。

众人无以阻拦,老夫人决意要往国公府去探望外孙女儿,这会孜宿进来回,“遇险之人,乃国公爷家大小姐,并非六小姐!”

“那与瞿子约见之人,并非和儿?”她直回是,老夫人方才舒了口气,若是三番五次的磨难,非要将人折磨死。“无事,无事便好。”

孜宿言笑,“若非六小姐,诸事皆宜了!”

“宜什么?岂非宜…实不宜!”老夫人频频垂头摇头,惹得她异,“老夫人…”

宜有宜的益处,不宜也不宜的弊端,当时之事,若传出去李家名声受损,人员险伤,岂非沐和,即算是大小小姐,国公,国公夫人皆全然脱不了联系,共荣共损,李府小姐与瞿家公子私下相约,放在世俗人眼中,便是私相授受男女失仪,这次人无碍便好,下次就不知何时又遇陷阱。

訙嘉通晓老夫人心中所虑,才让孜宿先行下去,小心安抚道:“小姐既无事,岂非好事一桩。”

“自然,只是身边儿女接连不幸,我一孤家寡人,难能护得周全...”

“老夫人多虑,小姐们皆是大富大贵之人,自会平安无事的。”

房中凄凄厉厉,老夫人甚觉坐立难安,便起身往院外亭落走走。门外孜宿候着,訙嘉问意可否随行,且允之随去。

‘南风吹笋成修竹,园林一番新阴绿。

足愁多病少欢娱,感时念远伤幽独。’

“老夫人小心…”

“你看那儿…”此祁安园原是老王爷旧起居,数载未有人住,也鲜少多经打理,如今已成内院林苑,时有仆人栽种蔬果花木养食鱼虫鸟兽。

方至初夏,已林风稀稀,树荫重重,才见墙边新笋嫩竹,拔地而起,“老夫人向来喜爱这儿,想是又忆起往昔时日。”

贾老夫人淡笑,“年少时,不觉年月如梭,总有许多事未完未寻,如今迟暮,才总喜想忆往昔,便念起从前许多事…”

“老夫人莫思,思则萦乱心头。”她言正得老夫人心,便叹道,“你倒是知我,勿要胡思?…”老夫人明笑着几声,“是啊!勿要胡思,当以人心欢愉,她辈且如墙边笋,幼时倚墙而长,无不得小心呵护,愈发生长时,便将有了韧劲耐性,方可自立而生!”

孜宿不知意会,渐随其等出园,行途半路,老夫人转头默默回说,“老身还有一事,你且听听。”

“奴好生听着。”訙嘉一侧扶着。

“此事与当日之事如出一辙,你说此行凶者莫非为一类人…”

她问,訙嘉却笑,“老夫人心中自有盘算,可要问的并非此事罢!”

“我是想问,此行徒子如何胆大妄为,岂非朝中人?王侯手下?”

她方说,“老夫人也未觉着,乃谷王所为…”

贾老夫人冷回,“一介纨绔子弟,纵是顽冥不化,也并非毫无保藏祸心之念。”

“何况,他身为王贵。”訙嘉颇信,人只有剥开心骨才能看得透析,而面面不过是保藏在私心以外的一张虎皮,是狡黠是怯懦,皆可俱到。

“我已说过,年少时所求甚广,而妄想终是妄想!”

孜宿倾耳在听,訙嘉候,“即书信一封,送入宫中,我隐了半生的蔽荫,此时该出面了。”

“是。”

两婢子交头接耳,暗中交谈,正渡中水桥往繁堂行,“音如姐姐,莫非正要嫁给那个好色之徒?”

“什么好色之徒?他可是柳伯府的长公子,岂是你我能够揣度的?”那婢子甩着脸说道,“嫁给了他,日后不是荣华富贵享都享不尽的?”

另一撇嘴摆头,极恶着说,“谅他是皇上太子爷,我也不嫁!”

“你不嫁是你没福!瞧!我们的音如姑娘,可要成柳家少夫人啰!”二人饶有趣味,信口胡说洋洋得意。

方步下水廊,转身便被人叫住,暗地说三道四的没什么,明的揪五寻六的才吓人。

“你们两个!方才说什么了!”二人回头,正冲她们恼火的安哩咧嘴瞪眼,挑明地骂,“你们莫不是苟活久矣!今日立即寻死啊!”

二人吓得案抖头颤,急急回:“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小的们不知犯了何事啊…”

见她们巴巴地求饶,真是狗眼看人低,“你们自知!若是被我逮到下次,我非把你们的心挖出来瞧瞧,看看到底是黑了还是烂了!”

“小姐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安哩掀起双臂,扇了又扇,忽而身后出现人声,令诸等停了手,呆着目,“够了。”轻轻一句,安哩吓得退到后面去,隐隐见李未枈脸色变了样,也便敛着手窝着背,“公爷...”

“父亲。”李甄脸色不正,死死瞥了李未枈两眼,招手质问地上跪着几人,“我养着你们,便是要你们胡言乱语的!”婢子们才知酿成大错,悔不当初,顿时不寒而栗,战战兢兢道:“我们不敢了!再不敢了!”

婢子头也磕破了,腿也跪坏了,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往管事那儿领罚去。

霜子管着内院一切事宜,自然是到她跟前去认,瞧二人嘴脸愤愤不平,霜子静静问道,“你们二人,这是得罪了哪位神仙?要领罚四十板子啊!”

“哼!安姑娘当真下得去手!往我脸上打了两记耳光不算,走的时候还来踢我一脚!”

霜子不禁笑道,“呵!你们自个儿活该!怨得了谁?我管这院子管了半辈子,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主子罚,那便是该罚!休得你一言我一语地多嘴多舌,小心哪天舌头割下来,成了哑巴!”

二人你瞧我我瞧你,都以为将成了真,死死护着自己嘴巴,委屈回道:“阿姑教训得是!您教训得是!”

又有个不怕死的,从房前经过,“可她与我们不过是同一等人!她凭什么!”

于是你拥我挤,端眉动眼地,窗户外围了一大圈,皆是听戏看戏来了。

“她与我们可不是一等人!她有小姐护着!自然高贵些!哪像我们,只甘愿被主子打的骂的!”二人对答。

“那也是她造化好,你们添什么嘴!”靠墙的丫头闭了眼,不屑置辩。

“你们二人算走运的!今日是四十板子,没打疼你们便好!要是打疼了更好!省得你们不长记性!”

二人歪着脑袋,一人一板,打得她们叫苦不迭,哀怨连天,众人听着,“日后你们手疼脚疼的!都给我疼习惯了!主子说话,没有你们多嘴的份!主子办事!更不可轻举妄动!栽了跟头才知道疼,摔了泥坑才爬得起来!莫不然自己的命,自己才知道金贵!别人可不疼惜!”

众人歇了气,忙答应,“是。”

小婢子跟着出来,寸步不移的,霜子笑问,“怎么?方才打手板没打够?不够长记性!”

“非然,只是我有些话欲与阿姑说…”午儿说道。

“何事,你说。”

“婢子只是奇了,为何三小姐与柳家人素不待见,今儿竟维护起他们来了?”

霜子冷笑,“这用的着你瞧,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儿,是长自己威风灭他人威风呢。”

“那,三小姐这是想灭谁的威风?…”

“你那般聪明,自己会不知道?”午儿笑觑,“阿姑您才真大智,我们不过耍点小聪明!不足一提!”

路经鲤春园,霜子还得往膳房盯紧饭食,莫不然一菜味不对便不合主子心意。正穿门呢,敛疏翼翼往这儿走来,迎头也未惊动,她心思不在,霜子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往哪儿去?”

“往夫人那儿去。”敛疏回神方见,“师傅…”

“我问你哪儿去?”

“我所思之事,不知何解。”霜子拉住她,“何事?瞧你心神不宁的。”

“可否借一步说话。”

霜子心生怪意,师徒之间有何事不能一时说,二人偏往通院门后。

她竟谨慎入微,生怕一丝缝隙就能将消息透露出去,霜子知晓她的为人,她非那等胆小怕事之人,今日怎会如此诡秘。

李沐和托人去看过音如,回说无多大碍了,只怕是那日惊吓仍难释怀,便嘱对之多加照顾,直至其痊愈为止。

又因那日瞿辙对己所为,沐和一再推辞与她学武,李甄却谓,汝当亲自与其说清,不可不去,此乃失礼。

李未枈随后跟上李甄,欲问何事,却反遭一顿数落,“你啊你啊!我罚你禁足,禁的你的足,还是你的心啊!方将你放出来,你便到处招揽是非!是嫌此事还不够众人皆知啊!啊?”尤见其母俨在,不禁默然,

她内忿,感觉屈得很,“父亲不必急着说道我,该知的我自然知,我怎又犯了错了?”

李甄怒目而视,“你知?你当真知吗?此事你就该警醒那姓柳的一家人,若非此事发生在府内,如此烂摊子!竟由谁来收场?”轻信了他人之脸比家底干净,却没想他等竟意外贪婪,“这般勾当!是要逼上人命吗?啊?还有那柳溥,柳溥为何会出现在东望楼?我不管与你们...”李甄直指柳明絻,瞥眼瞧李未枈,声严厉气地说下去,“若是此事不清!于我们李家,柳家,皆是耻辱!莫大的耻辱!”母女二人轻举而不敢轻言,更令李甄无名孽火,“你们...哼!个个表面恭默守静,背地里干些什么事都以为我不知了?欺负到谁头上...也不可攀扯了沐和!她为何人?她仅仅是我李甄之女吗?她之外祖乃功臣之首武宁王!舅父贵为太傅魏国公!姨母将是临朝皇后!若是徐家一怒,你们柳氏一族不过于股掌间一只蝼蚁,二者制衡间,我助...还是不助?....”

柳明絻藏怒宿怨,柳眉倒竖,怒已从中来,“公爷不必迁怒于我们...”李未枈在旁冷眼而观,“他等既成了府中累赘,必不留于人!我等若让公爷蒙羞,必难辞其咎 !柳娘自请出府去,不敢劳累公爷忧心....”李甄自思稍许,怫然收起脸色时,李未枈已诉起衷肠来,“父亲,你且怜爱怜爱我们吧,此事确是与我们无关啊!”

见她等尤挚真可待人怜,李甄凡念其等本不知,而过分受训责实在不该,便拦身扶起,李未枈起身默立,而柳明絻梨花带雨,抽抽噎噎向前道:“此事既与我们柳家有关,便交由我们来管罢...”

李甄本思虑甚多,柳明絻又诉,“此事,必然多加遵循和儿之意!公爷不便从中掺手,便放心交予我们罢...”既已如此,此真称李甄心意,想来唯有自家人才能免其再生事端,若此事未经妥善,她们便违了言,自然再无颜以对,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她们是聪明人,必然不会因小失大而得不偿失。

李未枈在内惩忿窒欲许久,在外终以舒缓口气,“娘,我们何不置身事外....如此个烂摊子...岂不毁了自己?”柳明絻悄然笑说,“鸿鹄与志同道,安能置身事外?”

事前柳家已齐家求过未枈,她们深知此时李未枈内怀是何心思,却别无他法,

李未柔久有耳闻,不与置身,便惧此事查清,祸殃到头。

“三小姐在门外,小姐何不见见?....”

“让她进来。”李未枈急于将始末与她诉请,方叹父亲错愕之意,便被驳回,“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姐姐莫急,我只是有一事问你....”她似乎心平气和,“父亲将柳氏之事交由我们去管,此事我们管是不管?”

“我们...”李未柔轻言笑,“何来我们?此事我已被伤得不轻,你还想让我蹚这趟浑水?”

李未枈转了个神,小心笑道:“姐姐若不管,还能有谁管得?”

她探问,“此事,你们打算如何管?”

“我亦不知,才来问姐姐的....”

“问我?”

她应了声,李未柔且问,“她等早已来求过,你又来?”

那时众人碰巧路过中庭入内撞见,李未枈便觉她们有备而来,眼巴巴地上前,老沈氏不比往日的横眉冷目,倒外孙女儿长外孙女儿短的叫唤起来,“谁是你外孙,我们小姐可不认啊!”安哩挑明劲怒出。

那面见势决绝,颇为无颜,老沈氏呜呼哀哉,舅母柳关氏拉住其手劝言,“柔儿,此事因我儿而起,可你们也得念在柳氏一门外戚的份上,帮上一帮啊....”李未枈未免揣度,虽柳家是门穷破亲戚,可有总胜于无,再有柳升官职虽被罢,官衔却未免,若是有朝一日鸣冤复了官加了职,飞上枝头便凤凰的,她仍视舅父,便如水涨船高,大事化了,小事化无。

方闻老沈氏矢口,“你我本血缘,何故绝了这血浓于水?”说时抽抽嘁嘁,凄凄惨惨。

安哩瞧不惯斥讯,“小姐与你等才本无血缘,安能血浓于水?”

“我等大可无亲,然柳溥与你,与你母,你姊妹为柳氏一门血脉,你怎能坐视不管?”老沈氏最擅列举,以辩己证,以正其理,任她说得绘声绘色,未柔不为所动。

柳关氏轻步至其身前说,“不知如何....”

李未柔知之为何来求,不过看中外人眼里口中的宽厚识礼,然而她们皆错,利与益间,人心本就可悲,顾其念者顾其情,断其念者断其心,权衡不过一念之间。

她轻起,心平气和,谓,“外祖母不必与我说此些冠冕堂皇之理,我七岁入学院,虽不能博览群意,却也算是饱读诗书,此些,我知,更晓,不劳您说与吾说。”

那面老沈氏笑脸盈盈,“我自知柔儿明白,我说呢,柔儿就是比诸子识礼大方,怎会不知呢...”柳关氏也假意笑道:“柔儿此般回,我等便安心了。”

李未柔绕开身后平哩惊措神情,“去,奉茶上来!”

柳关氏疑思了半刻,承接道,“是啊,你我来此多时,亦口干舌燥,母亲,何不劳累?”一面视老沈氏,她虽年老糊涂,且还没到不知时局,当今时局,便是她们得让,令人进,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还是分得明拎得清的,才缓缓回,“额...是,是,快奉上茶来,老身口干得紧,快快奉上来....”眼瞧平哩脸色紫青,老沈氏不禁侧着身埋袖笑。

茶奉上,不甘不愿,平哩退到了后头,里头钻出个小丫头冲她忙笑,“平姐姐也受气了?”

平哩冷了半刻,唾道:“死开!笑起我来了!仔细你小命!我且能不能让你活下去!”

“好大人,我再不敢了,您是天上的鹤,我是地上的虫,怎敢冒犯您呢?不敢不敢....我再不敢了.....”

“你休胡说,我哪就成大人当了官了,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平哩双目熠熠,稍点得意样儿,听那婢子再回,“姐姐哪不是官,你就是我们这儿最大的官了,哪还称不上大人?”

平哩且歇气,听她又问:“那到底什么人,小姐怕是帮了这个忙!”

“哼!她们是皇帝老儿,都奈我等不可,莫不是手里攥着点血亲之系,谁还爱搭理?”小婢子晓儿感道,“她们攀上的也就我府这等亲戚!换了旁....”一时说时里头穿来几声洋洋之气,“那是当然!你我本可以亲上加亲,还是柔儿识大体,未枉负我的一番苦心!此事甚好!此事甚好!”

老沈氏难掩喜愉,自觉此事八分妥,却不晓自以为是的多,追溯事理之人也并非毫无作用,她欲瞒天过海,却怎奈老天不答应。

二人欣喜而辞。

李未枈至此犹奇,“姐姐是如何与其等商榷的?竟如此快善罢甘休了!”

平哩却解如是之惑,“小姐不过许她等,将音如赠予她!至于给柳公子做妻做妾,就看她们要多体面!要何颜面了!”

身旁的安哩细细笑出声来,“柳公子何其尊贵,怎会娶一婢子做妻?”平哩觉出其言语间反讽之意,“不是说了....做妻做妾,任凭处置!”

屋内一阵嗤笑,李未枈尤问,“沐和那丫头,能点头吗?”

“府中仆役,何时需她点头。”她言之够轻,似乎皆以胜券在握,“自然,父亲既已交由我们处置,与她有何关!”

大内宫中,金瓦红墙,雕梁画栋,妃子歪身坐着,正听对面一人细声说,“不然您当了皇后,可千万别忘提携一二啊!我们可就全仰仗您了!”

那妃妇奉承嘴脸,笑却一丝都假,“什么当皇后,我哪有资格当皇后啊?我可是无福之人,说错话做错事都是要被打的!你诚心害我?”

她却齐眼笑道,“怕什么!你也不是没去请安不是?王妃也未曾将你我如何?怎就害上你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陈氏颇有意味问身侧的宫人,“今日谁去了,谁没去?”

“回妃妇!郭妇,王妇等皆去,独王娘娘偶感头疾,便未去。”

妃陈氏忍笑,“请不请安的,有何打紧?宫里没位皇后,才怪令心慌吧。”

“莫非姐姐你想不成?”

她又作笑,“莫非你不曾想?”说时张氏一眼望向周遭奴婢,直令她等下去,陈氏却止,“苏嬷嬷留下!”

一面又同张氏说,“她是个忠心的,再说年老耳背,听不见什么…”忙说抬首端她,嬷嬷静静垂了头,只作默然。

张氏悄问,“姐姐你是何意?”

“我意,你我何必爬得那么快,爬得越高,跌得越惨,倒不如抓住根浮萍,它若沉下,你我送手它去,它若稳漂,你我攀衬不倒,岂不两全了?”

张氏大觉益,像她们这般身家之女,若一人损,齐家损,家中寥寥几人的性命就好如风水转盘中流珠,落入珠盘,便已视命不久矣,家族将倾。

“如今宫中位高者,莫过王娘娘,她为邸府侧妃,看来她是颇有可能为后的…”张氏便承接,“即如此,你我何不去早些拜会?”

视她神中透出意欲之情,陈氏无多思量,便与其同行,二人至永宁宫,但闻叶嬷嬷一声通传,才得此见着妃王氏,其乃南直隶苏州府王家之女王矣连。

见其仰身倚在圆木槐花榻上,六月天仍下垫绒毯,案前奉着热茶,屋内久用熏香。

“妾身们拜见娘娘!”王矣连请起,然说,“我未得亲命,不敢称娘娘。”

陈氏眉眼带笑,“王娘娘本就居邸府的侧妃,如今虽未命,吾等也自当尊您为娘娘!”

“我们二人今日来请安,特带来苏州府的朝供与娘娘亲尝!娘娘您定喜食…”王矣连神有微幻,惊觉她等字字句句扣人心弦,未见其举,又闻其说,“此朝供啊,固然是皇上特意赏予我的,久闻娘娘乃苏州人氏,便特此带来给娘娘!”

她双手奉上,案中置着两式,一为鲍螺酥皮酪,二为满玉东坡肉,“娘娘…”张氏见其隐隐观时,未发一语,却道:“此,皆是皇上赏的?”

“是。”

“你且拿回去罢,我不喜甜食肉膳。”她回身方坐,张氏虽异又道:“娘娘离家良久,必然思之甚切,今日便当我等孝敬您!您当收下!”

“何必孝敬我?我乃无关紧要之人,今日你等请安送礼,我受之有愧,但求返去。”王矣连久负仁善名,莫说见势得势,便是见人度人也象情理之中。

她人未解,相觑时语,便久而敢言,“我等洞悉,娘娘屈于王妃之下,事事不得小心谨慎,行误踏错皆是失礼,可莫非忘了,您也为妃,既已入宫,没了主次之分!岂不与王妃一仪?”

叶嬷嬷立前,复又辞去婢女手中送递的篮子,才瞧二人脸面大变,嬷嬷言笑道,“妃妇们盛情,主子愧不能受,自请回宫罢!”

然使陈氏神色忽暗,端倪而谓,“娘娘莫不是嫌我等粗鄙,无能与您立足一处啊!”

王矣连立了身,不惊眉蹙,“后宫之中,独王妃一人堪皇后之位,你们何故至此攀揽,我自邸府便奉王妃身侧,数载无敢怠慢之意,却多加敬佩崇尊之情,王妃心善宽仁,此今皇朝若能有此等良后乃万民之福,吾等之幸!”

二人双目惊措,本心念鬼祟由此而起,便与鬼使神差,仅听其训戒,而未敢出声。

她等本欲挑软柿子捏,哪诚想碰了一鼻子灰,最后灰头土脸云里雾里地从宫中出来。

“你说,她当真已奉王妃为首了?”张氏道。

“谁知呢,其中关系,只怕也未如她言之甚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本想着好言好语,好物相送,她便能念惜些往日情谊,怎想也是个讨不好的主!”“若她不招人惹,那我们就不必活了?真是不知好歹!”“受了点奉承,得意至此了?”陈氏憋着气一鼓脑倾倒完了。

“姐姐可休说!近日可没几人来送礼的,你我这岂非明面了…”

她驳道:“怕什么?我们又没做亏心之事,怕它鬼敲窗?我们未说未问,不过敬些孝意,增情往意的!何错之有!”

张氏羡其多得皇帝隆宠,虽日常嚣张跋扈,此话却并非全无道理。

“那此事…”

“她即不留人,自有留人处,瞧着吧!”陈氏行出半步,一石子拌路,令她险些摔出去,扭了脚,且听呜呼两声,叶嬷嬷在后小声提醒道,“妃妇留意着走,当心脚下不顺。”

用意犹深。

殿前,夜半烛深,阒无人声,皇帝朱棣手持卷宗,静时那衔入内回说:“陛下,王妇娘娘,将她等驱走,未受其礼。”

皇帝神定,亲身已行入书房,那衔躬身其后随,不时续言,“陛下,陈与张妇两人,日益无视...跋扈了....”其抬眼暗暗瞧着皇帝神色,娓娓道来。

帝拾笔抬袖,那衔齐手将纸铺成,俨要磨墨时,上端其反问:“依你所闻,她等哪儿跋扈了?”那衔勾起嘴角,牙关紧凑道:“对王妃不恭,对上不敬。”他佝着头,一切无言中,皇帝仰首伸脖,不觉泄了满身疲劳,沉声静气,“啊...她等对王妃不恭,对朕不敬....”

那衔平嘴不敢轻举,忍忍在旁默立,皇帝拈笔于纸砚前,轻敲两声罢,示之,“皇后如何了?”

“皇后?....这....”那衔俨问,忍俊不禁。

皇帝张口骂道:“怎么,朕说的皇后,你不识得?”那衔不敢违,连连低声,“识得...识得,奴婢愚钝!奴婢愚钝....”

他侧身又向里去,昏灯从遍墙铜青壁柜中抽出一屉,格中取出锦带玉旨,供于其首,低目俯身移步递至上前,隐隐谓,“陛下....”

皇帝接手铺案,点墨落笔,稍缓半刻,已毕其书。

那衔轻躬承接,万籁无声,“若再无旁事,奴便退下了。”

然房门未出,“慢...”皇帝一语未完,那衔被召回,俯首听命。

当夜,皇帝赐妃王氏金佛像一尊,银冠一盏,玉锦带一条,颁旨命位,是为东六宫之首。

“妾妇王氏,自侍从邸府为侧,勤敏淑嘉,蕙质馥华,仁言善慈,数载如一,而尤得朕心,深令朕慰,即立尔为婕妤,主理东六宫事宜,常仪与嫔级同礼,钦此!”

那衔传旨其妇,见其仍迟,“婕妤娘娘,快快接旨!”

王矣连接旨谢恩,众宫人返。

那陈妇张妇白天方去讨好奉承,夜里,永宁宫便灯火通明,难免令人不怀意,这时打听到,王娘娘升了婕妤,成入朝第一位命号之妃妇。

苏嬷嬷拾起发梳,伺候陈氏落髻,“圣上此举,大有深意。”

陈氏多有负气,嬷嬷见势劝道:“妃妇当谨以为戒,日后凡该收敛锋芒。”

陈氏本就泼辣随性,此时一来更是颜面无存,伸手从后夺过梳子,“如此君上当众打了我的脸,你也要来教训我不是?”

苏嬷嬷默头跪立,“妃妇莫怒稍安,奴怎敢训斥您,只是奴字字诤言,望妃妇思虑…”

高墙深院,存则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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