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报仇？”
元祁全然听不懂梁太后的话。
“皇祖母，你说什么报仇？什么为我母亲报仇？”
元祁还瘫在地上，梁太后却一点也没有要扶他起来的意思。
甚至，梁太后还往元祁身边再走近几步，挺直了背脊，迫使元祁不得不高高扬起头看向她。
梁太后阴冷的身影将元祁深深笼罩着，“元祁，你当真一点也没觉察到，你母妃是被人害死的么？”
元祁：“？！！”
梁太后：“当年你母亲与你父亲是何等的鹣鲽情深、琴瑟和鸣。所有人都说秦王妃是诸多皇子妃里最好的一个。”
“那时候，你父皇对你母亲是放在心上又敬又爱的，两个人也从未有过任何龃龉。你母亲怀了第二个孩子，是何等高兴之事。这样好的情况，你母亲怎么忽然就重病缠身、缠绵病榻、一病不起了呢？”
“好孩子，难道你就不觉得可疑么？”
梁太后说的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元祁脑海中的记忆也早已随着时间流逝而一点一点变得模糊起来。
如今，梁太后骤然提起，元祁真有些记不清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么病的。
好像……母亲确实是怀有身孕后……忽然就病了……
可怎么好好的会病了呢？
梁太后见元祁眼底生出疑惑，这才深深拧了眉心，“万分关切”地把元祁从地上扶起来。
她说：“是啊！你母亲怀有身孕后，你父皇关切，阖府上下用心照顾，是万万不会骤然得病的。好孩子，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耍心眼、用计谋，害了你的母亲啊！”
“是谁？皇祖母，是谁害了我母亲？”
“这个……皇祖母一时半会也说不准。皇祖母只能说，谁能从你母亲病重离世这件事上得到最大的好处，谁便是最有可能害你母亲的人！”
“谁能从我母亲的死得到好处……得到好处……”
梁太后知道元祁对楚亦姝一向十分信任，所以，她并不直接点出楚亦姝的名字，而是语气幽幽地暗示元祁。
这个“答案”，只有元祁自己想明白，说出口，他才会真正相信。
终于——
“皇祖母？！你！你的意思——难道——难道——”
元祁本就因为腿疼而面色发白，如今，他心里想到了什么，更是面如死灰。
他不断摇头，完全不敢相信他一直敬重的那个人会是谋害他母亲的凶手，“不会的，不会的，皇祖母不会的！她不会的！”
但，不管元祁如何否认，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头种下。
梁太后此刻也并不逼他，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好孩子，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些你曾经相信的，很有可能都是假的。”
“你仔细想一想，你母亲病重离世后，那些原本归属于你母亲的人、事、物，如今都在何处？”
“你再想一想，这么些年，你一直都是你父皇最疼爱的嫡长子。可怎的偏偏那个人有了自己的皇子，你就断了腿，几乎失去了争夺太子之位的资格？”
明明元祁那时候断了右腿，是被梁若君害的。
但，此时此刻，梁太后却不断用言语蛊惑着眼前这个身心都无比脆弱的孩子。
“皇祖母……我……我……”
元祁心乱如麻，完全无法思考。
梁太后趁势重重按住元祁的肩膀，不断朝他施压：“好孩子！醒一醒，睁开眼睛看看清楚这些年在你身边的是一条怎样黑心肝的毒蛇！！”
“皇祖母知道，今日说的这些，你定是一时间无法接受。你先回养性殿，好好想一想皇祖母同你说的这些话，不过，你别叫你皇爷爷瞧出来。”
“无论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想为你亲生母亲报仇了，你就来慈宁宫找皇祖母，你是皇祖母最疼爱的孙儿，皇祖母一定会帮你的！”
“来人，送大皇子回去。”
“……”
元祁双眼不住慌乱闪动，一如他此刻慌乱不已的心绪。
当晚，元祁躺在床上一夜未睡。
他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梁太后在御花园里同他说的那些话。
母亲死后，忠心于她的下人，好比青玉，都跟了楚母妃。
秦王妃的位子，母亲也不向着他的亲姨母，容芊，而是向着楚母妃。
楚母妃这些年一直待他如亲生孩子，可，楚母妃怀了皇子，他就伤了腿……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蜿蜒的毒蛇，不断从四面八方向他心底里钻。
第二日。
眼下乌青一片的元祁来到了慈宁宫。
梁太后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事情已经成了。
她让嬷嬷拿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分外谨慎而郑重地交给元祁。
梁太后说：“这几日，你找个机会去一趟长乐宫，趁着无人发现的时候，将这布包放在寝殿隐秘的地方。剩下的，都交由皇祖母来办。”
“你放心，皇祖母一定为你报仇。”
“……”
元祁瞧着那个小布包，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安来，他抬头问梁太后：“皇祖母，元祁能知道这布包里装的是什么么？”
“不行！不能打开！！”
梁太后语气骤然一厉，“元祁，你若想为你母亲报仇，就一定要按皇祖母说的去做！明白么？！”
“……是，元祁知道了。”
元祁接下那个布包，放进怀里。
两日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元祁便来了长乐宫。
楚亦姝见到他，立刻问了他这些日子腿可好些了，在养性殿过得怎么样。
楚亦姝语气满是抱歉：“……楚母妃这几日为着你舅舅和小姨的事而担心，便没能顾上你。你放心，等这些事情尘埃落定，楚母妃再派人四处遍寻名医为你治腿。”
听着关心的话，元祁久久没有说话。
“元祁，你怎么了？是哪里觉得不舒服么？”
元祁一双黑沉的眼瞳跳了跳，紧盯着楚亦姝的眼睛，忽然问：“楚母妃，你能不能告诉元祁，我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
楚亦姝心头狠狠一怔。
电光火石间，她已反应及时，镇定神色，面色愈发关切地看着元祁，细细问他：“元祁，你……你是不是做梦梦到你母亲了？”
楚亦姝稍稍沉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说：“你母亲那时候得了病，心思繁重，才……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看开些，往后都会好的。”
元祁愈发深深盯着她的眼睛：“真的……是得了病，才去的？”
“是啊。”
得到这个答案，元祁袖袍之下的两只手猛然用力一捏，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淡淡说：“楚母妃，我忽然觉得有些累了，我能在你这里睡一会么？”
“自然是可以的！青玉，你带元祁去偏殿——”
“楚母妃，我可以就在你的寝殿睡么？以前，我都是在母亲的寝殿睡的。”
“这……”
楚亦姝有些诧异，元祁从未提过这样的要求。
但，她念他如今忆起自己的母亲，有些伤怀，便温和地点点头，对他说：“好，那楚母妃照顾你歇息。”
楚亦姝亲自扶元祁上了床，为他盖好被子，放下纱幔。
“你好好歇着吧，醒了唤一声，楚母妃就进来看你。”
“多谢楚母妃。”
楚亦姝走后，纱幔里元祁的眼睛冷得似冰，他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拿出贴身藏着的布包，来到寝殿里最里处的一个木箱旁，将那个布包放了进去……
傍晚。
元祁在长乐宫用了晚膳，便差不多该回养性殿了。
走之前，妙仪和以前一样，拉着元祁说个不停，想叫他高兴些、开心些。
可今日。
元祁整个人都沉沉的，对妙仪有些爱搭不理。
妙仪最后一下生气起来：“你怎么回事？我那样关心你，担心你，你怎么连个反应也没有？你讨厌死了！”
说罢，忿忿然转身，跑进了长乐宫。
楚亦姝转身就要去拦住妙仪。
元祁今日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才有些情绪低落。妙仪怎么能因为这个而同元祁红了脸？
但——
“楚母妃，不打紧的，让她去吧。”
元祁似是浑然不在意般，摇了摇头，就离开了长乐宫。
楚亦姝瞧着他渐渐远去的轿撵，莫名觉得自己怎么有些不认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