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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最后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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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可能!”几乎便在夏生话音刚落的同一瞬间,胡天行便厉声大喝道。

夏生注意到了胡天行掩盖在震怒之下的悲意,不知道为什么,心绪也跟着变得沉重了起来,他摇摇头,轻叹一声:“你们在此秘境中只被困了四年,但外面的世界其实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

言罢,其中一个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年轻人脚下一软,当即跌坐在地上,目色显得无比的空洞。

而胡天行则咬紧了牙关,沉声道:“你有什么证据!”

夏生有些同情地看了看他,喃喃而道:“我不需要证据,也没有必要欺骗你们,因为当你们离开金元秘境,回归到真实世界的时候,一切自然会揭晓。”

顿了顿,夏生又补充道:“如果你们现在就想出去看看的话,我马上就可以带你们离开这里,事实上,这也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以你们的身份,出现在此地,实在是非常不合时宜的,尤其很容易成为其他家族、宗门和书院的目标。”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一路护送你们去往秘境的出口,离开此地后,你们也不要多做停留,立刻赶回不句山,届时,我说的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自有评断。”

闻言,那个站在江柒柒身前的短发青年顿时松开了手中的剑柄,任由那把断剑跌落尘埃,发出一声信念碎裂的沉响。

然后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有些打颤地对胡天行喊道:“师兄……”

胡天行一抬手,止住了对方想说的话,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夏生的衣摆,再一次重申道:“我,需要证据!”

夏生看着他,一番欲言又止之后,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开口道:“如果是在这里,我无法证明我所说的话,不过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将你们所错失的一百多年讲给你们听。”

“你想知道什么?”

闻言,胡天行当即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开口道:“你刚才说,太子殿下葬身于……”

夏生暗暗发出了一声苦笑,纠正道:“是前太子,死于承天门之变。”

“我想知道承天门之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好吧,但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并没有亲自经历过那段历史,所以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史书上所记载的,并不代表我个人的观点。”

“好!”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夏生便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承天门之变的全部过程,包括当时的太子赵睿如何起兵,十七路叛军如何一路势如破竹攻至京都洛阳,驻守其内的各大世家供奉、兵马司、禁军,以及裁决司,又是如何绝地反击,并在最后于承天门,将赵睿击杀的。

夏生的这段话说得并不长,但对于胡天行而言,却仿佛过去了几百年的时间,当夏生最后一个字落下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有蹊跷,殿下绝不会如此莽撞!”

通过这句话,夏生彻底明确了对方与赵睿的关系不浅,当即开口问道:“听起来,你似乎对赵睿非常熟悉?”

对此,胡天行丝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不错,因为我们与殿下乃是结拜兄弟!”

此言一出,夏生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胡天行的答案实在是太不合情理,太匪夷所思,太不顾君臣法理了!

赵睿是谁?在承天门之变以前,他可是大缙王朝的正牌太子!

乃是皇家的代表!

他怎么可能与一介平民结拜为兄弟?

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此话若是传将出去,那胡天行这五个人算什么?难道也算是皇室中人?能够与一应皇子平起平坐之辈?

荒谬!

然而,看着夏生眼中的惊疑之色,胡天行却表现得非常平静,说道:“就像我愿意相信您一样,现在我也希望您能够相信我的话,因为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您二位是除开我们六兄弟之外,唯一知道的人。”

好在夏生这一辈子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立刻考虑到了此事的严重性,当即苦笑道:“如此一来,那我只好收回我之前的话了,现在你们如果真的在世人面前露面的话,恐怕,只会迎来灭顶之灾!”

胡天行点点头,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已经大大超出了夏生的预期,然而,仿佛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般,他接下来的一番话,再一次让夏生为之震惊。

“我明白,您担心我们会遭到殿下身死的牵连,但正如我所说,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合理,因为若是殿下真的想发起叛变的话,最重要的东西,还在我手中,在没有看到我的情况下,他绝不会如此鲁莽!”

说着,胡天行单手一翻,从怀中掏出了两件东西。

其中一件,只是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片,从形状上来看似乎是一把剑或者一把刀的残片,饶是夏生见多识广,也看不懂这件东西的价值之所在。

但另外一件东西就没这么简单了。

因为那是一道……

兵符!

上面与胡天行身穿的院服一样,印刻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荆棘花!

即便夏生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件东西,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是哪只铁血强军的令符。

因为在整个大缙王朝中,只有一支最着名的军队,是将此图腾书写在旗帜之上的。

是的,非常巧,与春秋书院所选择的图腾一模一样。

甚至来说,那支军队的名称便由此而来。

便是今日由威宁侯府,叶帅所统御的荆棘军!

夏生非常清楚地记得,在承天门之变的过程中,荆棘军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其中的,而是远在东海与妖族人血战。

否则的话,若荆棘军加入叛军的队伍,缙帝是否还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还真的不一定!

当然,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历史重演,太子赵睿还是被徐秋乱一剑斩首的话,今天的威宁侯府,或许也就不复存在了……

“你为什么会有这道兵符!”

这个问题,夏生必须要问,毕竟威宁侯府与他有关,叶帅与他父亲有关,那么自然而然的,荆棘军也与他也有关。

但很可惜的是,胡天行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涉及到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不好,甚至会动摇到整个大缙王朝的根基。

“我怎么拿到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这两样东西,太子殿下绝不可能兵发洛阳!”

夏生沉吟了片刻,说道:“正如我之前对你所说过的那样,在金元秘境中的时间流速,是与外界不相等的,或许因为某些特殊情况,促使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呢?也或许是因为他发现在金元秘境消失之后,你们也跟着消失了,所以不得不做出改变呢?”

胡天行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夏生说的这些情况的确是可能存在的,如果一切真的如对方所言,如今距离他们进入秘境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的话,那么太子殿下也不可能一直按兵不动地等下去。

念及此处,胡天行又不禁一阵悲从中来,因为他忽然想到,如果太子殿下已经辞世了的话,那么他手中的这两件东西,又还有什么用呢?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忽又开口道:“我不知道接下来我所说的这番话你会不会相信,因为或许对你而言这一切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巧合了,但我还是希望说给你听。”

胡天行有些意外地看了夏生一眼,微微颔首:“但说无妨。”

夏生笑了笑,开口道:“重新介绍一下,我不仅仅是春秋书院的名誉教习,也是善堂客卿,如今的秦家少主秦嫣,便是我的弟子,另外我还是威宁侯府的小姑爷,叶家大小姐叶小娥,是我的未婚妻,对了,我现如今官拜国子祭酒,领太子太师一职,所以当今太子赵昊,也算是我的学生。”

说到这里,夏生顿了顿,看着胡天行那目瞪口呆的模样,点点头道:“你应该明白,我告诉你这些,是什么意思。”

胡天行愣了半晌,这才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你是说,荆棘军……”

“现任荆棘军主帅,叶江,是我父亲最好的兄弟。”

最后这句话,倒是夏生自己的猜测了,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家老爹到底与叶帅有些什么样的过往,不过从老爹在一夜之间就能给自己搞到与叶大小姐的婚约一事来看,这样的猜测也并非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这一次,胡天行足足沉默了快半炷香的时间,然后突然自嘲一笑。

因为他发现,自己曾经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秘密,似乎已经随着太子殿下的辞世而变成了一个笑话。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个绝对的烫手山芋,不知道这位夏教习在听完自己所说的话之后,会不会后悔不已?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站在胡天行身后的那名短发青年再一次拉了拉他的衣角,欲言又止。

胡天行知道他想说什么,却摆了摆手,然后对夏生郑重其事地说道:“你真的想知道这整件事情的真相吗?”

闻言,夏生不禁幽然一笑:“真相?在这个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真相二字。当时过境迁之后,所有人的生活还要继续,又还有谁会去追究一百多年前的真相究竟是如何的呢?哪怕你说服了当今圣上,让他为前太子赵睿平了反,那又如何呢?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

说着,夏生像是有些自嘲般地叹了口气:“所以说啊,我关心的,不过是你隐藏在心底的那个故事罢了。”

对于夏生的这番话,胡天行只能为之默然,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同意夏生的观点,而是摇摇头,郑重其事地对夏生说道:“我不这么认为,就算一切如你所言,如今的大缙王朝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的时间,但有些事情的真相是不会被掩埋在岁月长河之下的。”

“或许在你看来,事实的真相并不重要,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觉得我只是一个狂妄的疯子,但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对殿下很重要,对那数十万冤死的将士很重要,对我们整个大缙王朝的历史同样很重要!”

“历史在渴求着真实的声音,那数十万冤魂在等待着昭雪的那一刻,我的好兄弟相信我一定能为他平反正名!”

看着胡天行眼中那片摄人心魄的精芒,夏生一时之间竟觉得心中有些肃然起敬,然后他轻轻问了一声:“哪怕有可能会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吗?”

胡天行沉声道:“在所不惜!”

夏生直视着胡天行的双目,却突然话锋一转,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我之间不过是两个陌生人,你,为什么愿意如此相信我?”

这件事情,是在夏生见到胡天行之后,最想不通的一件事情。

可以说,从整场谈话的一开始,胡天行便对夏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仅非常干脆地就相信了夏生作为春秋书院教习的身份,而且对于夏生所说的现实世界已经过去一百多年的消息也丝毫没有起疑。

非但如此,而且胡天行还告诉了夏生他与前太子赵睿结拜的惊天秘闻,最后,甚至准备将自己隐藏了这么多年的,关于承天门之变的真相,托盘而出!

不止夏生一个人对胡天行的此番行径察觉到了异样,就连那个与胡天行师出同门,情同手足的短发青年,也三番五次想要打断他的话。

因为他们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胡天行对一个作为陌生人的夏生如此信任?

然而,胡天行对此给出的答案,却令夏生和那个短发青年神色各异。

“因为我刚才一眼就认出来,你所施展的剑法,乃是高宗皇帝的浩然剑!”

话音落下,夏生分明看到,那个站在胡天行身后的短发青年眼中悄然闪过了一抹释然,而他自己却仍旧满头雾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胡天行淡然一笑,补充解释道:“你不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在我们兄弟五人尚未踏足此秘境之前,我与殿下便已经查实,当初勾结蛮族强者,设计谋害高宗皇帝的真凶之一,便是当今陛下!”

随着胡天行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场间就只剩下了风吹草拂的沙沙声,天地间一片静谧。

夏生没有说话,而是目色平静地看着胡天行的双眼,若无其事地问了四个字。

“有何凭证?”

夏生的冷静大大地出乎了胡天行的预料之外,那是因为对夏生而言,这般老套的故事,这般弑君杀父的秘闻,在他所见过的三万年岁月长河中,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真相。

翻开人类历史的过往,历朝历代的皇族传承,哪一个不是尸骨累累,血意盎然?

更重要的是,胡天行并不是当世唯一一个怀疑过高宗皇帝之死的人。

无独有偶,当初在夏生初入洛阳,暂住于威宁侯府的时候,曾一夜观尽大缙王朝这五百年来的兴衰历史,当时的他就提出了四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第一个,是关于竹林七贤中是否存在幸存者。

第二个,是关于高宗皇帝的死。

第三个,关乎承天门之变。

第四个,则关乎竹林七贤的平反。

这四个问题并不是单独存在的,而是相互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比如在承天门之变中承担了重任的镇国公徐秋乱,在夏生看来,便很可能是昔年竹林七贤之一,金甲灵圣,徐悲的后人!

而当今皇帝对于竹林七贤的平反,是否便得益于徐秋乱在承天门中所立下的赫赫战功呢?

完全有可能!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在这四个问题当中,夏生始终没有找到与高宗皇帝之死相关的信息。

直到今天。

他终于从胡天行的口中得以证实,高宗皇帝的死,很可能便是承天门之变的起因!

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很有趣了。

但夏生却在下意识中发现,他似乎缺失了一根非常重要的线,将这四个问题彻底串在一起,想要找到这根线,唯一的希望,便寄托在了胡天行的身上。

然后,他看到胡天行将手中那块锈迹斑斑的铁片递到了眼前。

“以此为证!”

夏生接过铁片,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问道:“这是什么?”

胡天行目色肃然,沉声道:“这是我们在高宗皇帝的尸身上发现的凶器,经过比对,我与殿下已经可以断定,此残片便来自于昔日太子太师,白川的随身佩剑!”

夏生微微一愣,并没有就此下定论断,而是等着胡天行继续说下去。

“世人皆知,高宗皇帝是在第五次北伐途中驾崩的,但感染风寒的说法实在太过荒谬,因为极少有人知道,在高宗皇帝殒落之时,在他的身边,还有三人陪葬!”

“哪三个人?”

胡天行悄然竖起了三根手指,一字一句地说道:“其一,便是我之前所提到的昔年太子太师,白川。”

“其二,是当年负责统领北伐事宜的神威大将军,朱元霸!”

“其三,是竹林七贤之一,金甲灵圣徐悲的后人,徐一刀!”

此言一出,夏生顿时面色一凝,因为通过胡天行的这番话,终于让他找到了那条至关重要的线。

徐家!

竹林七贤中的徐悲,高宗皇帝被害一案中的徐一刀,以及承天门之变里面起到了至关重要作用的徐秋乱,这三个人,正好分别参与了大缙王朝五百年历史中最重大的三次动荡与转折!

而他们,都是徐家人!

是巧合还是必然?

刹时间,夏生仿若醍醐灌顶,他心中那条不可或缺的历史时间线,终于在这一刻被拼凑完整了!

五百年前,当太祖皇帝于不周山顶集十大破晓境强者的力量,将摄政王洛丘埋葬之后,便拉开了对竹林七贤追杀的序幕。

其中以肉身成圣的王兀、国教首代教宗萧远山,以及骠勇大将军司马疾风三人,被当街斩首示众。

金甲灵圣徐悲被囚于汴州枫火林中,一直等到兴宗皇帝继位三十年后,溘然长逝。

阵道大师应天悟则被囚于不句山的山腹之中,被制成了春秋书院守山大阵的阵眼,直到半个月前,终于等到了夏生的归来,重获自由。

最后一位,白衣剑圣慕尘衣,直至今日,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除开慕尘衣不算,那么在竹林七贤中,实际上活得最久的,反倒是实力最低微的应天悟,然后,便是徐悲!

徐悲甚至活得比太祖皇帝更长,更经历了大缙王朝三代君王的诞生,因此,他的后人是最有可能留在这个世上的。

如无意外的话,他的后人自然也怀抱着如同夏生一般的,对于大缙皇室的血海深仇。

只不过他们一直隐忍着,蛰伏在最深的黑夜中,等待着最好的机会,以期给赵家的后人致命一击。

终于,当雄才大略的高宗皇帝御驾亲征,开展第五次北伐的时候,徐悲的后人,徐一刀,等到了最完美的时机。

他第一次将自己暴露在了大缙的阳光之下,联合太子太师白川、神威大将军朱元霸等一众强者,对高宗皇帝发动了一场足以改变整个大缙历史的袭杀,并以生命为代价,成功与高宗皇帝同归于尽!

但可惜的是,在那一场见不得光的战役中,徐一刀的死,并没有击溃整个赵氏皇族,反而帮助当时的太子赵玺,成功登上了帝位,也就是今天的缙帝。

更加令人不曾料想到的是,在高宗皇帝驾崩半百之年后,却有人发现了这一段被掩埋在地底的历史真相。

而这个人,便是当时缙帝的儿子,太子赵睿!

于是,大缙王朝的历史又走到了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承天门之变。

夏生可以确定的是,前太子赵睿发动承天门之变的契机,绝不仅仅是因为高宗皇帝的死,而必然存在着一些别的因素,比如赵睿本人的野心,或者十七路叛军的怂恿。

但承天门之变的爆发却不止威胁到了大缙的皇室,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威胁到了刚刚凭借善字帖重新崛起的徐家!

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那么徐一刀便是真正的乱臣贼子,其罪名必然比他的先祖,徐悲还要更加深重。

毫无疑问的是,一旦太子赵睿夺位成功,他就一定会对徐家举起屠刀!

徐秋乱当然不能允许五百年前的历史重演,因此在承天门之变中,他甘愿充当了当今朝廷的鹰犬,率领整个徐家倾巢而出,拼死抵抗,终于在乱军之中一剑斩掉了赵睿的头颅,也由此彻底奠定了徐家在大缙王朝的地位。

而这一切,才是夏生从胡天行的一番话中所得出的真相!

然而,胡天行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除了身死当场的三人之外,我与殿下还怀疑,那一役应该还有两名帮凶得以生还逃走,其中一个,是在高宗皇帝驾崩的同一时间宣称生了一场大病的草原王纳兰若雪,另外一个人……”

联想到之前胡天行声称缙帝曾与蛮族有过勾结,以及高宗皇帝北伐的对象,夏生不禁脱口而出:“蛮族大祭司,叱奴阎?”

谁曾想,胡天行却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在此之前,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殿下心中却有另外的人选。”

“谁?”

“剑圣。”

剑圣。

短短的两个字,令夏生当即心头一沉,目色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肃穆。

在大缙王朝五百年的历史长河中,曾涌现过很多圣阶强者,在这些圣阶强者里面,以剑作为本命器的人也绝对不少。

比如竹林七贤中的慕尘衣,便被世人称为白衣剑圣。

再比如兴宗年间的皇朝学宫院长,凌空剑圣,赵寿。

但真正有资格不加任何前缀,单单被称为剑圣的人,只有一个。

裴旭。

对夏生而言,这个名字自他重生以来,便无数次地被人们所提及,可谓如雷贯耳,丝毫不觉得陌生。

他知道裴旭是裴家的家主,也知道裴旭称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更知道裴旭是当今大缙王朝唯余的两大圣阶之一。

但这些都不是他此刻心怀不安的真正原因。

至少不是最重要的那个原因。

如果换做他刚刚在生死台上击杀裴元机的时候,夏生一定会觉得胡天行的这番言论对自己是重大的利好,甚至会趁此机会,用尽一切手段,把裴家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

纵使无法动摇其根本,也要让裴家的名声一落千丈,遗臭万年!

但偏偏,在参加春闱大比之前,他拜了裴袁为师!

从关系上来看,裴旭是他的太师爷!

值得庆幸的是,从胡天行的语气上听来,对方关于裴旭的指认,似乎并不如前面几位那么肯定,或者更准确地说,这其实只是前太子赵睿的一个猜测罢了。

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

可在冥冥之中,夏生却无端地联想到了一件事情。

桂花巷行刺案!

当日在夏生离开白马寺的归途中,在桂花巷内,他遭遇到了一个神仙局,被四方势力联手围剿。

到现在为止,夏生已经搞清楚了那四方势力的真面目。

分别是太子、裴元机、天星院,以及和堂。

可除此之外,在桂花巷一役中,却有一个细节引起了夏生极大的警惕和不安。

便是徐家的反应。

要知道,镇国公所在的铜驼街距离桂花巷不足百丈,而且镇国公府的府兵均出身行伍,绝不是其他府宅的家丁所能够比拟的,但一直到夏生借助韦秋月之手脱险,裁决司的兵马都已经出现在了视线范围之内,徐家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所以在事后,当夏生第一时间去往善堂,见到秦小花的时候,便曾经让秦小花在暗中调查过徐家。

可惜此事最后却不了了之了,哪怕以秦家善堂的力量,也未能查出任何蹊跷之处。

对此,夏生一直以为是自己的疑心病太重了,毕竟徐家与他无冤无仇,可以说是洛阳五大世家里面唯一一个与他没有任何交集的存在,因此徐家参与到桂花巷一役就没有道理。

或者说,没有动机。

但到了这个时候,夏生却在无形中发现了徐家对自己出手的可能性所在。

如果裴旭当年真的是谋害高宗皇帝的凶手之一的话……

那么,裴家与徐家便是最天然的盟友关系!

可同样的,还是那句话,这一切都只是夏生内心的猜测,他并没有证据,甚至从更深层次的情感上来说,他希望这只是他的臆想。

毕竟,现如今的裴家,并不是他的仇敌。

现在的他已经知道,胡天行之所以会如此信任自己,是因为自己传承了来自高宗皇帝的浩然剑法,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也的确算得上是高宗皇帝的弟子。

所以胡天行认为,夏生一定不会置高宗皇帝死因的真相而不顾,再加上春秋书院的这一层关系,夏生是他最有可能拉到的盟友。

可胡天行不知道的是,夏生虽然爱憎分明,但绝不是一个义薄云天,正气凛然的人。

如果最后证实裴旭真的是杀害高宗皇帝的元凶之一的话,届时夏生会作何选择,又会不会辜负胡天行的这番信任,恐怕真的不好说。

相比起一个已经被历史掩埋的,距今近两百年前的真相,在夏生看来,当然是眼前人更加重要。

即便抛开裴旭不论,单说已经被胡天行确认为帮凶之一的徐家,难道夏生真的下得去手,为了一个大缙的皇帝,便将昔日自己好兄弟的后人置于死地?

当然不可能!

公道与真相,从来都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这或许也是当年承天门之变失败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吧。

当然,此时的夏生并不打算将这一切对胡天行全盘托出,而是转而问道:“我记得你一开始说,这件事情的幕后真凶,是当朝皇帝,可你所说的这五个人,除了太子太师之外,其他人与陛下并没有关系吧?”

闻言,胡天行当即沉声道:“的确没有关系,但我们还拿到了当年缙帝与蛮族大祭司相互来往的信件,当中非常明确地提到,当时还是太子的缙帝会帮助蛮族大祭司,给自己的父亲下蛊!”

夏生暗暗皱了皱眉,问道:“那封信现在在何处?”

这一下,胡天行的脸上顿时浮出了一抹苦涩,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件最至关重要的证物,并不在我的手中。”

换言之,这封信应该是被前太子赵睿亲自保管的!

如此一来,如无意外的话,这件可以用来证明缙帝弑君杀父的直接证据,应该已经随着承天门之变的失败,化成了灰烬。

夏生摇摇头,沉声道:“好吧,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如果你想要为赵睿翻案,为高宗皇帝正名的话,恐怕此事还得从长计议,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即刻离开此地,前往不句山等待我的消息,要么,随我继续探查这座秘境。”

顿了顿,夏生又补充道:“我们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很长的时间了,按照你们在此间所经历的时间流速来看,外面的时间只会流逝得更快,所以我需要你们立刻做出决定!”

话音刚落,那个手臂缠着绷带,跌坐在地上的年轻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我要出去!”

胡天行皱了皱眉,转身看向对方,叹道:“阿虎……”

“我要出去!”年轻人以一道高亢的喊叫声打断了胡天行的话语,一只手抱着脑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夏生知道,此人终究还是没能经得住事实的打击,面对无端失去的百年光阴,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于是他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好,我送你出去。”

言罢,夏生又转过头看向其他四人,问道:“你们大家呢?”

这一次,所有人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落在了胡天行的身上。

而胡天行连半点犹豫都没有,便果断点了点头:“我跟你走!”

对于此番进入金元秘境的一众修行者们来说,绝大多数人都知道,在金元秘境的不同区域内,时间流速是截然不同的。

可能会比现实世界要快,也可能会比现实世界要慢。

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基于一百多年前的修道前辈们在金元秘境的探索过程中所总结出来的经验。

但没有人会想到,仅仅过了五天时间,便有人从金元秘境出来了!

这里的五天,指的是现实世界中的五天,至于金元秘境中过了过久,对不同的人而言,恐怕答案也是不尽相同的。

对方总共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手臂上缠着泛黄的旧绷带,目光有些空洞、呆滞,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活死人。

另外一个与他年纪相仿,但言行举止中却透着超出年龄的成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此人的身上一直萦绕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感,就连他看向这个世界的眼神中都充满了陌生。

经过七十二盟弟子的盘问,得知这两个人都是来自春秋书院的弟子。

这一点,似乎从两人身上所穿的服饰也能得到确认。

七十二盟的人也知道了他们二人的名字,胳膊上缠着绷带的那个叫做李天虎,另外一个叫做孔森。

可问题在于……

在秘境开启的这段时间里面,有春秋书院的弟子进去过吗?

按道理来说是没有的。

除了那个叫做夏生的家伙。

不过很快人们就联想到,或许这两人当时就藏在夏生所乘的那辆牛车里面,由此躲过了其他人的窥探,悄悄混进秘境中的也说不定。

因为本次金元秘境出现在五合门所在的太和山上,所以秘境的入口一直被七十二盟的人牢牢把控着,但凡想要进入其中的,不管是一方势力,还是作为散修的个人,都需要交纳一笔入场费。

基于这一原因,所以从太和山的山脚下,一直到金元秘境入口处的这段路程中,七十二盟设立了无数的关卡,尤其在山顶的五合门中驻扎了大量的兵力,以防有人强攻。

可如果有人要下山,那就容易多了。

七十二盟自成立之后的确是声势极大,颇有一种翻身做主人的感觉,但他们也必须要讲规矩。

既然入山已经交了一笔入场费,那么出山就自然不能再多做盘问了。

至于人家从秘境里面获得了什么好处,发现了多少宝贝,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与任何人无关。

如果七十二盟敢插手干涉这件事情的话,无疑便是坏了规矩,将会引起整个修行界的众怒!

尤其这两个人还是春秋书院的人!

诚然,今时今日之春秋书院已经远不如当年威名,可那也是大缙第一书院!

这个名号可不是春秋书院的人自封的,而是刚刚从春闱大比中摘得的,任何人也没有资格质疑!

虽然经过了一番简单的审查,但李天虎和孔森二人的下山之路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毕竟暂时还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的身份。

更没人会想到,他们其实是来自一百多年前的“鬼魂”。

一路上,李天虎和孔森的话都不多,在离开太和山后,直接在山下雇了一辆车,披星戴月地朝不句山赶去。

一直等到坐上了车,孔森才卸下了身上的冷漠和距离感,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

相比起李天虎那仿佛失了魂一般的麻木,孔森的脸上则充满了忧虑和忐忑。

这种忧虑和忐忑不仅仅是针对于前途未卜的迷茫,或者是回京途中有可能遭遇的麻烦,更多的,还是对胡天行等人的担心。

原本在一开始的时候,包括孔森和胡天行在内,他们有四个人都已经决定了跟随夏生的,只有李天虎一人坚持离开金元秘境。

但如果真的让李天虎独自回归现实世界的话,谁都放心不下,毕竟他受到的打击比较大,情绪也很不稳定,一个不好,恐怕不止会给他自己,也会给其他四个人带来灭顶之灾!

别忘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可是前太子赵睿的同党!

这事儿若是被朝廷知道了,别说是一个夏生,就算是整座春秋书院也保不住他们。

因此在万般无奈之下,胡天行只能做了一个万不得已的决定,便是再派一个人跟着李天虎离开金元秘境。

关于这个人选,众人商议了很久,最后孔森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选择陪着李天虎先行回到春秋书院。

他们五个人既是同门,也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孔森既希望能与胡天行并肩作战,却又放心不下李天虎一个人回去,但如果一定要他选的话,他只能选李天虎。

理由非常简单。

因为胡师兄他们那边还有三个人,还有夏教习和那个黑衣小姑娘的帮助,想必是出不了太多意外的。

但李天虎就不一样了。

论实力,李天虎是三个人当中最弱的那个,而且如今的他神智还有些不太清醒,处境自然也更危险一些。

当然,此番孔森的任务可不仅仅是保护李天虎的安全,他还有一些其他的,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完成。

比如他需要为其他三位师兄弟提前打探好消息,弄明白他们所错失的这一百多年时间里面,在整个大缙王朝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比如他需要在春秋书院中恢复自己的身份,取得当今几位副院长,以及其他院士、教习的信任,避免在之后节外生枝。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胡天行所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念及此处,孔森不禁下意识地将目光挪到了李天虎的脸上,耳边重新回荡起了在临行之前,胡天行对自己的那番交代。

“万事不虑胜先虑败,我们必须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

“师兄是说,万一我和阿虎离开此地后,被朝廷察觉了身份吗?”

“不错!此事实在干系重大,我们必须抱着绝对的小心,对于你我倒是不担心,只是现在的阿虎……”

“师兄要我怎么做?”

“如果,我是说如果,在你们去往书院的途中真的发生了意外,我希望,你能在第一时间……确保阿虎不能随便说话。”

要让一个人不能说话,有很多种办法,比如毒哑他的嗓子,再比如割去他的舌头,但自古以来,有一句话,是永恒的真理。

只有死人,是绝对不会说话的。

胡天行不敢确信,一旦李天虎落到了朝廷的手中,以他现在的状态,会不会把一切秘密托盘而出,但他必须将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中。

胡天行同样不知道,在面对兄弟之情,同门之义的时候,孔森能否真的下得去手,但他只能把这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孔森的身上。

如果可能的话,胡天行当然愿意自己代替孔森执行这项任务。

但他暂时还不能离开金元秘境。

因为夏生还在那里。

那是他最后的希望,就像是溺水之人唯一能够抓到的那根救命稻草。

与世隔绝百年之久,胡天行并不知道如今的夏生在大缙王朝中究竟名望多高,但他知道这么几件事情:

夏生是春秋书院教习,是浩然剑的继承者,是善堂少主的老师,是威宁侯府的小姑爷,更是当朝太子的先生。

胡天行已经找不到比夏生更好的,能够帮他为高宗皇帝翻案,帮殿下洗清冤屈的人选了,冥冥之中,或许是赵睿的英灵在保佑着他,让他遇到了夏生。

这便是命中注定。

忆当年,李天虎和孔森等一行五人自不句山出发,横渡茫茫朔河,从月轮草原进入金元秘境,共耗时近半个月。

而现如今,李天虎和孔森两人乘坐马车回到朔河岸边,却用了他们整整一百三十八年。

孔森看着车帘外这个崭新而陌生的世界,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这么多年过去了,书院里面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已经不在了吧?

后山那棵总是长得歪歪扭扭的桃树,不知道有多高了?

执法殿内的蒲团不知道换了多少个?

院长大人还是如以往那般喜欢游历人间吗?

他老人家的胡子会不会变得更白了?

一时之间,孔森的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惴惴不安,仿佛他做了一个最坏的决定,或许他根本就不该回来。

这也许便是近乡情怯吧……

临近朔河之畔,滔滔江水的嘶吼声不绝于耳,大气磅礴的浪花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固若金汤的堤岸,就如同是两军对垒时所鸣响的战鼓,令人不禁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

孔森收回了目光,轻轻拍了拍李天虎的右腿,笑道:“过了河就到秀城了,你还记得我们那会儿在秀城抓了一伙盗贼吗?”

然而,孔森的这番话并没有能够令李天虎恢复清醒,他仍旧满脸呆滞地盯着前方,一言不发。

见状,孔森只能暗暗叹了一口气,对车夫问道:“师傅,这个时候还有船吗?”

要渡河,自然需要乘船,可孔森却并没有收到车夫的回应,反而身形猛地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车内。

马车突然停了。

突逢异变,孔森的反应却是极快,他一手按住了李天虎的肩膀,一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仍旧没有人回答。

于是下一刻,孔森拽着李天虎,小心翼翼地朝马车的门帘靠了过去。

如果换做正常情况下,孔森想要从马车中离开只需向前跨出三步,但在此时此刻,这三步却显得异常的遥远。

一时之间,孔森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根毫毛都竖了起来,逆流而上的血气将他的双瞳染得无比的猩红。

足足用了近百息的时间,孔森才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然后,他看到了足以令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车夫就躺在他的面前,尸首分离。

负责拉车的骏马则完全消失了踪影,只剩下两根被利器斩断的绳索,孤零零地搭在车辕上。

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不论是车夫的死,还是骏马的逃离,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让乘车的孔森和李天虎毫无察觉!

这是因为,在孔森的眼前,还站了三个人。

只看了一眼,孔森整个人便如坠冰窖,面如死灰。

因为在三个人的身上都正燃着暗青色的熊熊烈焰。

皇阶强者!

其中一人手执长剑,目光冷峻。

另外一人浑身上下被滚滚黄沙笼罩着,隐约可以看到在他的身后正扬着一条寒芒毕露的蝎尾。

最后一人则将双掌平身,一手托着一团氤氲的水雾,一手轻轻握着一朵看似无比娇弱的蓝色鸢尾花。

孔森向前探着身子,握着剑柄的手已经满是热汗,但他却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对方没有在一开始就对自己下死手,必定是怀抱着某种目的的。

出于试探,他主动开口问道:“请问阁下是什么人?”

场中唯一的那名剑皇摇摇头,回应道:“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可是刚刚从金元秘境离开的,春秋书院弟子?”

闻言,孔森立即心中一沉,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消息竟然这么快就传开了!

难道对方是朝廷的人?

见孔森没有回答,那剑皇继续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想必你们二人是跟着夏生一起进入金元秘境的吧?”

嗯?

孔森微微一愣,终于发现事情的发展似乎与他预料中的有些出入,于是他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不错。”

话音落下,孔森分明看到那剑皇骤然于唇角扬起了一丝冷笑,刹那间,孔森心下警兆突生,他连忙开口问道:“你们不是朝廷的人吗?”

无疑,孔森这声没有没脑,突如其来的问话,顿时打断了对方的思路,几乎是下意识地,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在彼此询问着这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孔森突然一个猫腰,毫无征兆地缩回了车厢中,然后一把拉住李天虎的胳膊,将他猛地向着身后一甩。

“嘭!”

李天虎就如同是一把呼啸而去的攻城锤,狠狠地撞在了车厢后端的门板上,立刻将车厢撞出了一个恐怖的大洞。

经过这一砸,强烈的痛楚立刻刺激地李天虎恢复了些神智,在金元秘境中多年保持的身体习惯,让他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剑势。

然而,同一时间,孔森那如泣如血的声音却混杂着朔河的浪涛声,轰然传到了他的耳边。

“跑啊!快跑!”孔森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可怕,就像是厉鬼的嚎叫,饱含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绝望。

被孔森这一吼,李天虎的大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然后他如条件反射般丢掉了自己手中的长剑,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转身向远方狂奔。

“啊!啊……”

李天虎也同样嘶声力竭地哀嚎着,却没有任何的理由,他没有回头去看孔森,更没有试图折返回去,与自己的好兄弟并肩作战。

他只是不断地喊着,跑着,然后突然脚下一软,猝不及防地掉进了一个深及数丈的泥坑中。

腥臭难闻的淤泥立刻填满了李天虎的口鼻,让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但他并没有就此认命,而是在泥堆里奋力挣扎着,终于抓住了一块表面有些锋利的岩石,腰身一荡,竟然将自己扔进了泥坑侧方的一个凹壁中。

此时的李天虎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掌被石头所划破所带来的痛楚,而是倚靠在石壁上,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也不知道他到底吐了多久,反正一直到整个口腔都被胆汁的苦涩所包围,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他突然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昏迷。

在李天虎合眼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感觉到,有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在自己的心尖碎掉了。

此时的李天虎并不知道,他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有一位好兄弟,替他挡住了整整三名皇级强者的围杀!

孔森已经尽力了。

如果换做是在春闱大比的赛场上,以他区区剑王境的实力,绝对连对方的一击也接不下来。

可在今时今日,为了给李天虎争取到足够多的逃亡时间,孔森怀着一颗必死之心,终于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潜力,竟然以一敌三,纯粹凭借着一把毫无名气的长剑,将三位皇级强者拦在了身前!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息时间。

但对于孔森而言,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此时的他仰面倒在血泊中,看着那蔚蓝干净的天空,听着那滔滔不绝的浪涛声,嗅着空气中所弥漫的腥甜,突然间竟然有些不舍。

孔森的左臂已经断了,却不是被对手所斩断的,而是因为他中了蝎毒,在情急之下,自断了一臂。

他右腿上的血肉已经消失殆尽,唯余一根白森森的腿骨,那是被沙尘侵蚀之后的结果,显得有些苍凉。

他脸上同样被剜去了一大块肉,即便能活下来,恐怕也只能变成一个怪物,但在他的颧骨之上,却有一片嫩芽在迎风轻摆,仿佛要以他的血肉为土壤,盛开出一朵娇艳的鸢尾花出来。

这一幕看起来非常的诡异,也非常的可怕,但最可怕的,还是他胸口处那处几乎将他横身斩成了两半的剑痕。

毫无新意,却足以致命。

“追!”

说来有些奇怪,在对方三人中,明明有两位灵皇,但在隐隐中,他们却一副以那剑皇为尊的意思。

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时代,这是一件很没有逻辑的事情。

随着剑皇一声令下,两位灵皇同时扬起了身上的长袍,脚尖轻轻一点,便朝着李天虎逃离的方向追击而去。

相反,那名剑皇却留在了原地,慢步走到了孔森的身前,目色中毫无怜悯之意,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的反应很快,出手也足够果断,就这么死了,的确有些可惜,但遗憾的是,你是夏生的朋友,所以在我眼中,你死不足惜。”

闻言,孔森的一双瞳孔骤然紧缩,因为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置自己于死地。

原来是因为夏生。

在这一瞬间,孔森有很多话想说,但他的口中已经被鲜血所填满,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呜咽声。

片刻之后,孔森放弃了挣扎,因为他发现,即便自己说出事情的真相,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就连对方所说的话都听不清了。

他的瞳孔慢慢失去了焦距,但他却不肯闭眼,始终盯着那片既遥远又触手可及的天空。

时隔一百三十八年之后,他终于重新踏上了大缙王朝的土地,终于看到了回家的希望,却被拦在了朔河之前,再难进寸步。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面,孔森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回到了不句山中,他的身边是那棵永远长得歪歪扭扭的桃树,他的耳畔回荡着师兄妹们欢快的笑闹声,院长大人就站在他的身前,单手抚须,满目慈爱。

真是有些怀念了啊……

孔森这么想着,却不知道在何时,那棵歪歪扭扭的桃树变成了他手中的断剑,师兄妹们的欢笑声变成了奔流不息的浪涛声,而院长大人则变成了那个满目肃杀的剑中皇者。

刹那间,孔森终于知道,自己永远也回不去了。

怀抱着淡淡的遗憾,他慢慢合上了双眼,就此气绝。

那位剑皇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一剑将孔森身上的标志性院服斩成了粉碎,然后轻轻抬起脚尖,将孔森的尸首踢进了茫茫朔河之中。

这便是死不见尸。

待做完这一切,他才翩然朝着两位同伴所在的地方追了上去。

“人呢?”

其中一位灵皇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泥坑,答道:“我们在这方圆十里之内没有发现任何生命气息,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武王,肯定跑不了太远,应该在这个下面。”

闻言,剑皇暗暗皱了皱眉头,将一缕剑气坠入坑洞中,在坑底搅了个天翻地覆,果然,带起了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于是他慢条斯理地说了两个字:“埋了。”

话音落下,无尽黄沙平地而起,朝着泥坑汹涌而下,与那些腐朽的淤泥混杂在一起,很快也被染成了纯粹的黑色,再难分彼此。

不过数息时间,整个泥坑便被彻底填满了,直到这个时候,那剑皇才终于点了点头道:“走吧,殿下还在等我们回去复命。”

有一位灵皇不禁疑声道:“其他那些从落日谷返回的春秋书院弟子们呢?”

剑皇微微一笑:“那边用不上我们,殿下自有安排。”

放眼大缙王朝五百年的历史长河,甚至于在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史上,缙国的当朝皇帝都是最特别的一个。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时候,就给自己定下了谥号的人。

毫无疑问的是,当百年之后,史书上将会为他留下“缙仁帝”这三个字。

与此同时,且不论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是不是真的足够宅心仁厚,至少他是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最长寿的皇帝。

两百多岁的高龄,即便放在整个修行界中,也是极为长寿的存在了。

可偏偏,仁帝膝下的子嗣却并不多。

如果要说得更准确一些,他总共只有九个儿子,四个女儿。

赵睿是仁帝第一个儿子。

而赵辰则是仁帝最小的儿子。

无疑,他们都有资格被称为“殿下”。

可如果此时的夏生现身于朔河之畔的话,一定能够在第一时间听明白,那位剑皇口中所谓的“殿下”到底指的是谁。

因为今日于朔河之前截杀孔森和李天虎的这三名皇级强者,夏生都见过!

在忘归林!

还记得,当初于忘归林中伏击九皇子赵辰的,总共有五个人。

两名剑皇,两名灵皇,外加一位藏头露尾的贵人。

其中一名叫做常明的剑皇,死在了夏生的白日焰火杀生剑之下,另外那个行踪诡秘的贵人,则在桂花巷一役被夏生借由韦秋月生擒,押送到了威宁侯府,交给宁征看管。

至于最后剩下的那三个人,夏生则一直未能找到他们的行踪,却不曾想,竟会在今时今日,出现在了朔河之畔!

因此,对方口中所说的“殿下”,自然指的是当今太子,赵昊。

但这里面却有一个问题。

孔森和李天虎作为春秋书院弟子的身份,以及他们离开金元秘境的消息,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传到赵昊耳边的?

夏生一直都知道,在大缙王朝境内,最强大的情报网络,乃是由秦家善堂所打造的。

但他始终忽略了,其实还有两处势力,对于情报的收集,并不比善堂弱多少!

其中一个,正是那座在洛阳城中最令人胆寒,无时不在散发阴冷和血腥气息的宅子。

那座宅子坐落在洛阳城东边的闸口街上,门口的石碑上由高宗皇帝御笔亲提了九个大字:

天下大事,无不可裁决!

裁决司总揽大缙王朝一应刑案,有抓捕、审理、定罪的权利,不论是针对于普通人,还是修行者,其权柄之重,世间罕见。首座秦念,更是只听命于皇帝陛下一人,从某种角度上而言,当真是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

因此要论对世间各种消息的灵通程度,除了秦家善堂,或许就非裁决司莫属了。

否则的话,当初善堂在大缙境内搜捕妖族奸细的事情,是如何被裁决司的人提前截胡的?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面,裁决司似乎比往日显得要低调了很多,也沉寂了很多,除了那次为了抓捕杀害掌旗使槐安的凶手而精锐尽出之外,其他时候,整个裁决司都显得死气沉沉的。

就连秦家二爷死的时候,以及桂花巷一案爆发的时候,裁决司都没有调派太多的人手进行搜查。

很多人都在猜测,是不是槐安的死,让裁决司的内部发生了动乱。

事实上,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更重要的是,冥煞旗的丢失,给裁决司带来了非常沉重的打击。

甚至于裁决司首座秦念已经发出了公告,谁能找回冥煞旗,便能升任新的掌旗使!

因此在这段时间里面,但凡是对掌旗使那个位置有所觊觎的人,都在满世界地寻找那件原本应属于裁决司的重宝。

可惜的是,却无人能有所获。

在所有的这些野心家里面,只有一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冥煞旗作为自己的首要目标,而是将眼光放得更长远了些。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现如今距离掌旗使那把交椅最近的人。

殷世振。

因为槐安的死,更因为槐安生前第一心腹的名声,如今的殷世振已经升任了裁决司的掌旗副使,暂代槐安的一应权职。

但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的他,既不在闸口街的裁决司正衙中,也没有去寻找冥煞旗的下落,甚至没有去继续追查槐安身死的真相,而是悄然于一座不知名茶楼的雅间中悠闲地饮着茶。

殷世振并不是独自一人,在他的对面,还坐了一位年轻男子,身着一袭绣绿纹的紫色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

不是别人,正是曾于皇宫御书房外与夏生有过一面之缘的当朝太子,赵昊!

于是事情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一位太子殿下,一位裁决司掌旗副使,身份地位迥然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

不得不说,他们对坐饮茶的这幅画面看起来颇为诡异,或者说很不符规矩,毕竟太子只是太子,只要他一日未登帝位,便不得在私下结交裁决司的实权人物,这是皇家大忌!

但若是站在殷世振的立场上,这一幕却很好理解了。

因为他想要坐上掌旗使的位置,需要多方力量的支持。

在此之前,他已经结交了九江郡墨家的大少爷,墨渊,并且与对方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如此一来,至少在金钱上,殷世振随时能够得到墨家的大力支持。

但这还不够。

在修行者的世界中,钱不是万能的。

如果能够让世俗皇权成为自己的靠山,那么,一个小小的裁决司掌旗使的位置,又有何难?

毕竟,裁决司原本就是大缙皇室的爪牙。

而殷世振在多番考虑之后,选择了太子殿下。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以及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得到对方的信任,殷世振给太子带来了一份厚礼。

比如孔森和李天虎的消息,以及郑荣、沈徽、周勃等一众春秋书院师生的行踪。

“殷兄的情报果然精准,时间、地点、人数,一个不差,这一杯,我敬殷兄!”

殷世振淡然一笑,以茶代酒,举杯与太子共饮,随即开口道:“殿下这么做,难道真的不担心圣上震怒吗?”

赵昊摇摇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大缙只需要一座书院便足够了。”

这句话的语意有些模糊,但殷世振却听懂了,他点点头:“有道理。”

的确是很有道理,毕竟天赋王权,任何一位有足够野心的帝王都不会允许有如同春秋书院这般的存在,对自己的权威造成极大的威慑。

几百年前的国教院便是因此而没落的。

摄政王洛丘也是因此而死的。

难道说,历史要重演了吗?

可问题在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些年春秋书院的力量正在逐步衰落,如果不是夏生力挽狂澜,此番的春闱大比就将会扯掉春秋书院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在大缙王朝五百年的历史长河中,经过前后五代君王的不懈努力,春秋书院正在自然而然地一步步走向衰落,如果照此发展下去,在百年之后,或许大缙王朝的修行界将会顺利过渡到一种新的格局。

一种大缙皇室最乐见其成的格局,比如像赵昊所说的那般,全天下只剩下了最后一座书院——皇朝学宫。

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太子突然变得如此急切?

或者说,为什么缙帝默认了太子的这种急切?

殷世振没有真的问出这个问题,但他已经在心中有了答案。

无外乎两种可能。

要么缙帝时日无长。

要么,就是因为夏生的异军突起,让赵氏皇家感到了极大的威胁。

不管是因为哪一种可能,殷世振都至少从太子这里知道了一件事情,打压春秋书院,并不仅仅是东宫一方势力的意愿,而是得到了缙帝的默许,甚至得到了整个赵家的支持!

最重要的是,或许赵家再也找不到比此刻更合适的机会了。

此时的不句山,正处在历史上最孱弱的时刻。

院长白丘下落不明,副院长唐子安葬身山腹,副院长韦秋月自落日谷一去不复返,春秋书院众弟子因为蛊虫之乱死伤惨重,守山大阵被摧毁殆尽,唯一一个被人们视为春秋书院中兴之希望的夏生,现在还留在金元秘境中。

而执掌春秋书院一应大权的,却变成了与夏生心有间隙的胡硕副院长、周院士,以及二代弟子钟薇薇。

这是内忧。

除此之外,因为裴元机的死,唐子安对夏生的袒护,使得整个裴家几乎顺理成章地被推到了春秋书院的对立面,上一次裴袁闯山不能,是被秦小花拦下了,可下一次若来的是比裴袁更不讲道理,更加不择手段的裴敬之,谁还能拦得住裴家的复仇?

更别忘了,将整座不句山陷入风雨飘摇中的蛮族强者,牧北,至今仍留在大缙境内,他的老师,蛮族大祭司叱奴阎,在看到春秋书院的孱弱之势后,难道会无动于衷吗?

这便是外患。

身处于内忧外患中的春秋书院,让大缙皇室看到了百年难得的机会,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推波助澜罢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赵昊之所以能够当上太子之位,的确是很有道理的一件事情。

至少在揣测圣意这一本事上,当今世上,无人能出其右!

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父亲。

这种了解甚至超过了他的弟弟,他父亲最喜欢的小儿子,赵辰。

所以当赵辰在春闱大比中对春秋书院施以援手,与夏生结盟,共同打压天星院的时候,赵昊却做了一件完全相反的事情。

他想要将春秋书院打落深渊!

不过一念之间,殷世振就已经从太子殿下那短短的十几个字中,猜测到了如今天下整个大势所趋的方向,不得不说,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些年他在裁决司所培养的,对政治的敏感性。

因此接下来,殷世振笑着问了一句话:“殿下的亲随去了朔河,那么,春秋书院的大部队怎么办?全权交给和堂吗?”

殷世振的这句话并不是试探,而是有些理所当然的味道,因为他如今暂领掌旗使一应权职,自然比夏生更早就知道了和堂的存在,也自然而然地将这方势力与太子联系到了一起。

夏生之所以会冒着极大的风险让康无为提前折返,就是为了告诉秦小花,和堂很可能是太子创立的。

因为当日在忘归林中设局伏杀赵辰的人当中,就有一位姓狄的奸细。

而在夏生南下去往落日谷的途中,所遭遇的那批实力不凡的杀手,同样是一位和堂的狄先生所招募的。

不过夏生没有机会当面质问太子,而以如今殷世振与太子的盟友关系,他却可以如此平淡地说出来。

听得殷世振的这番问话,太子只是浅浅一笑,太阳的余晖透过竹窗洒在他的脸上,刻画下一抹阴柔的暗影。

“真不愧是裁决司,知道的事情的确不少,你觉得,经此一役,和堂是否能有足够的底气,正式踏上历史舞台了呢?”

无疑,赵昊对和堂抱有非常高的期望,毕竟,除了春秋书院之外,总揽天下一应财政大权,手握粮草和兵器这般重要物资的秦家,也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啊……

他甚至有过设想,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坐上了那方意味着九五之尊的椅子,他首先需要做的是什么。

当然是让春秋书院和秦家善堂变成史书上的寥寥数语,只能供后人吊唁!

可惜的是,此时的赵昊并不知道,就在他闲坐于茶肆当中,与殷世振相谈甚欢的同一时间,至今仍未在修行界掀开神秘面纱的和堂,已经陷入了极大的混乱当中。

一个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看着院中那些行色匆匆,面色肃穆的属下,以及他们手中所紧握的那一个个被扎了紫色缎带的竹简,满目不解。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老师,虚心求教道:“出了什么事?”

在他的身边,一个脸上被划了三寸刀疤的中年男子,正看着竹简上那两个像是被鲜血浸泡了上百年的暗红色名字,声音有些颤抖地回答道:“这是……一级警报!”

一级警报。

这四个字对于和堂来说,实在是不太常见,甚至就连如今和堂中的绝大多数元老级人物都没亲眼见到过。

因为距离上一次堂中发出一级警报,已经过了整整一百二十七年了。

那一次,是因为承天门之变。

在那之后,不管是夏洪的行踪被发现,还是秦家魏供奉、向供奉的殒落,和堂的长老院最高也就发布过二级警报而已。

为此,那些曾经与魏致远和向尊者交往过密的和堂成员,被全部割裂出去,现在应该全部都化作了一捧捧花泥,被彻底抹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曾存在过的痕迹。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众人会对于突如其来的一级警报显得如此慌乱了。

但更加令为首的刀疤男人为之不解的,是触发了一级警报的那两个名字。

孔森。

李天虎。

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连见多识广的他都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名字又为什么会触发堂内的一级警报?

刀疤男人百思不得其解,却无人能问,也不能去问,因为知道的事情越多,就会越危险,这是干他们这一行最需要谨遵的真理。

现在的问题在于,和堂的人是否来得及赶在这两个人返回春秋书院之前将他们抹杀?

对此,刀疤男子显得有些信心不足。

毕竟他们收到消息的时间有些晚了。

说起来也是有些巧,实在是在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比如金元秘境的开启,比如七十二盟的成立,再比如草原王那两个儿子在京城内的胡作非为,还包括南方十几个城镇突然遭遇的兽袭,以及妖族奸细的频频出手,在很大程度上都分散了和堂的人手,因此孔森和李天虎离开太和山的消息整整晚了两天时间才被人所察觉。

这该死的两天时间!

好在刀疤男子足够的雷厉风行,在收到一级警报之后的一个时辰之内,已经以无比强硬的手段做出了最合理的部署。

他首先撤回了京城内负责监控那两个草原人的人手,又征调了前去南方平定兽乱的几支百人小队,甚至冒险从东阳郡动用了暗字号的人,共同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向朔河流域扑杀而去。

现在只能希望那两个人尚未抵达秀城,否则的话,想要在泉州境内拦截春秋书院的弟子,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此时的刀疤男子并不知道,因为太子与夏生的旧怨,以及他对圣意的揣测,已经提前将孔森和李天虎二人截杀在了朔河之畔,也正是因为这般阴差阳错,为之后的一系列事情埋下了令人沉痛的伏笔,让后人屡屡感叹,历史总是在人们最不经意的时候,悄悄拐了个弯。

连番的命令下达之后,院落中那些行色匆匆的和堂堂众已经消失不见,场中就只剩下了刀疤男子和他的学生。

直到这个时候,刀疤男子才终于能够缓缓松上一口气,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便是尽人事,听天命。

他身边的少年赶紧搬来屋内的藤椅,扶着老师坐下,又奉上一杯热腾腾的大红袍,低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

刀疤男子摇摇头,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说道:“你的身份暂时还见不得光,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凡事都不能急于求成。”

闻言,少年不禁暗暗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在表示失望,还是单纯因为老师手中的大红袍勾起了他心中某段阴沉的回忆。

对于老师的话,少年不敢反驳,只能恭敬地点了点头:“您教训得是。”

刀疤男子并不知道自己的学生此时在想些什么,或者说,他也根本并不在意,因为如果不是他,对方现在只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他之所以愿意收留少年,并且让少年拜入自己门下,完全是看中了对方的身份背景罢了。

当然,此举对于凝聚人心一事也有着很大的益处,何乐而不为呢?

放下手中的茶杯,刀疤男子重新抬起头来,对少年问道:“之前让你联系的人,都联系到了吗?”

少年面露难色,犹豫着回答道:“在族比之后,魏供奉的亲信大多数都被清洗掉了,所剩无几的那些幸存者们也都藏的藏,躲的躲,就连善堂都找不到他们在哪里……”

话音未落,刀疤男子就将他打断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魏致远的人。”

少年心中一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口道:“如果您说的是二房的人,我这边的确找到了五六个人的行踪,不过他们大多远离了京城,被调到了另外几个州的分堂中。”

刀疤男子眼中闪过一抹精芒,沉声道:“到底是五个还是六个?被调到了其他分堂,到底是哪几个分堂?你是不是都一一写信去联系了?”

看着刀疤男子眼中的锐意,少年情不自禁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喃喃而道:“原本是五个,汴州有两个,凉州一个,江州一个,青州一个,不过后面青州的那个失去了消息,想来是被……”

听到这里,刀疤男子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臂,笑着道:“不用沮丧,秦嫣那小妮子就坐镇青州,能提前有所警惕也是在情理当中的,另外的五个人,你可要抓紧了。”

少年长长地舒了口气,恭声应道:“是。”

顿了顿,他又鼓足了勇气,重新抬起头来,对刀疤男子问道:“师父,我想知道,之前我向堂里面提出的申请,有没有通过?”

刀疤男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是说去牢里面审讯夏洪的事情?”

“对!”

看着少年紧握的双拳,刀疤男子幽然一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罢了,但一切正如我一开始对你说过的那样,堂里面对夏洪可是很重视的,我们并不需要从他的嘴里面问出些什么来,只需要一直将他掌握在手里面就可以了。”

“可是……”

刀疤男子摆摆手:“没什么可是的,夏洪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这是上面那位亲自下的命令,别说是你,就连我也不敢忤逆,所以啊,你还是断了这个念想吧。”

话音落下,少年顿时住了声,但从他的眼中的腾然杀意可以看出,他并没有因此而打消将夏洪置于死地的念头,只是暂时将其压在了自己的心底。

毕竟,他已经认定,夏生才是导致自己父亲身死的元凶。

那么,他要杀夏生的父亲,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就像他的名字那样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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