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尽后，林献渐渐感觉到自己右手恢复了些知觉，力道不自觉小了些。
少女垂着头，漫不经心地揉着自己的手，似乎并不在意上面人的一举一动。
梁佑仔细盯了她半晌，倏尔轻笑一声，“二小姐要见谢先生直说便是了，左右本宫也是要带你去见他的。”
虽然说的是同一桩事，却是不同的性质。
林献自己要求见是她想见，而梁佑带她去见可不是问她意见的，只是想拿她去牵制谢明非罢了。
但现在，反倒成了她微微占了上风，掌握了些许主动权。
梁佑这番话她并未搭理，她原本就不是多爱同人闲聊的性子，尤其是个不太相熟的人，便更不爱攀谈了。
更不必说，这人瞧着便是应了那句‘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她觉着无趣得很，聊着也累。
见她并不理睬，梁佑脸色难看了些许，但好在她也懒得往他这儿瞧，索性在表情管理这一方面他是可以歇口气了。
但如今局势，倒是不能她不说话，他便真的就放任局势这样沉默下去。
因而便也不做多想，语气稍霁，“稍后本宫便会着人去请谢先生，不知折风、问情那边……”
听他终于聊了件正事，林献难得抬起头回他一句，“殿下不必忧虑，我只是叫他们暂且把东西扣下了，倒也没准备做什么。”
可这话宽慰不了梁佑分毫，他看着眼前这个说话看人时面上不带一丝波澜的人，无端拿起了谢明非作比较。
总觉得下一刻这人就敢与他反悔，随后折腾出另一桩不得了的大事来。
所以尹昭与他说事的时候，他一下便镇定不起来了。
林献刚要进来的时候，尹昭只提了句她是不请自来，彼时他还以为，是自以为是的自投罗网。
直到方才尹昭在他耳边同他说，这人假意被擒，在营中折腾了一宿，将大半粮草混到了自己手中。
寥寥几语，倒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这样算来，其实自取灭亡的还是他了。
原本梁军军营戒备森严、无人能进，暂押林献等人一夜，倒是叫她给闹翻了天。
他其实记得粮草的位置乃是军中机密、藏的位置十分隐秘。
只一个晚上，这人伙同折风、问情能搜刮出来大半，他委实是打心眼里佩服。
也难怪她进来时倒是如逛自家后院般惬意，尹昭也并未押解着她。
因为确实不能。
折风、问情下落不明，跟着一堆粮草不知道藏到哪去了。
倘若林献、谢予两人在他们这儿有什么闪失，那可是数万大军，这离都城实在偏远，即便是有粮草再送来，如何撑得住、等得到？
再者，昨日才送过一次粮草，若急报请再送，只怕梁帝迟早知道此事、届时该要对他失去信心了。
其实他原也不用这样害怕的，谢明非还在府上，林献三人仍在远定境内，倘若真的烧了所有的粮草，便是与他们彻底谈崩，届时便只有开战这一个选择。
而重重包围之下，他们逃不出远定，只能被他们瓮中捉鳖。
寡不敌众，便是死局。
几人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只是一时间倒叫林献这番举措吓住，往日里见过谢明非阴晴不定的模样，实在相似，无端生惧意。
听这话从她嘴里亲口说出，他心里稍稍有了点宽慰，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正逢赵建领着一人进来奉茶，堂内霎时间静得出奇，只略微响起点赵建取茶、奉茶的动静。
场面一度有些压抑，赵建受不住这样的氛围，便是那边坐着的姑娘再好看、他再好奇，也实在不想再接着待下去。
值得庆幸的是，也不知梁佑发了什么疯，他奉茶的功夫里，这人一直便也未说过话，甚至往常总要拿起茶盏浅酌一口、试试味，现下也并没有要端起茶盏的意思。
他原以为可怕的是给梁佑奉茶，怎会想到给林献奉茶时才是切切实实的煎熬。
少女半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他将茶恭恭敬敬端到一旁桌上。
一言未发又像是什么都说了，这身上的威压算起来比梁佑平时发火还要可怕。
从头至尾，赵建连抬头多瞧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生怕对上她那双带着审视的眼睛。
他只管奉过茶后，同梁佑拜礼离去。
林献端过手边茶盏，微偏了偏头望向两人离去身影，待彻底看不见后，才又望回另一侧。
“谢明非何在？”
梁佑已经彻底不敢小瞧她了，甚至觉着这人性子同谢明非一样，淡漠得过了头，做起事来却无端有种平静的疯感。
这会子听了她冷不丁这么一句，纵然心中有被冒犯之感，面上也不敢再怠慢，“谢先生在府上一间院子小住，如果二小姐需要的话，本宫可以让尹昭给你带路。”
少女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起身准备往外走。
见状，梁佑忙偏头看向身旁的尹昭，示意他去给人带路。
只是再转过头来时，却发觉少女不知何时早已转过身来看着他，垂眸思索片刻，再抬眼时似乎尤为认真，“五殿下，江陵之战，你败。”
“夺嫡之争，你胜。”
少女姿容足以冠绝天下，倘若能笑一笑，怕是能化十城冬雪。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实在平静，无端叫人生些惧意，“如何啊？”
然而就在她说这话的那一刹，就那一刹，梁佑眼前浮现出的竟是那日有人坐在下方，端的是同样的云淡风轻，说出的话是一字不差。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画面，却恍了他的眼，一时分不清今朝何夕，眼前何许人也。
不过好在他也并未愣神太久，再望下去时，眼底清明，只是嘴角含了笑，“林二小姐这话，只怕说得有些狂妄了。”
寻常人听着这么句话，只怕心头早有不满，她面上却无半分不快，只微勾了勾嘴角，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狂不狂妄的，殿下同意了不就知道了吗？”
说罢，倒也不急着等他的回答，眼珠微转，视线落到他身侧的尹昭身上，淡淡道，“走吧。”
尹昭一时间还有些恍惚，听着这么一句，连忙心不在焉地应下往她这儿走。
待他走到她身侧，方才恭恭敬敬抬手往外，“二小姐请。”
少女无知无觉地微扫他一眼，随即转身，话音落在远远身外，“殿下若是想清楚了，随时可与我再谈。”
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梁佑这场夺嫡之争还是折腾了挺久的，毕竟梁帝心中更属意的人从来都是三皇子梁旭。
梁佑能够登上这个皇位，同她一样，是一路杀上去的。
不过相较之下，还是她辛苦些。
怎么说梁佑要对付的也只是他那些兄弟姊妹，一干对手之中，可没有谢明非这样的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手过了，原也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想牵扯到这样的事里。想不到如今竟也会因为个中缘由，改变自己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