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 远定城府
府里下人忙碌，倒是主厅里坐在高位喝茶那人看着悠闲。
只是他是悠闲了，下方站着的中年男人却是有些害怕地低头弯腰等着听吩咐。
“尚可。”
待到上方那人出声，赵建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脸上忙堆了笑，点头哈腰，“殿下满意就好。”
说罢，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伸出食指往身后门外一指，试探着开了口，“那……要没什么事，属下就先下去了？”
半躺在椅子上的梁佑不甚在意地轻轻‘嗯’了声，赵建便恭敬一拱手，后退几步，而后转身往门外去。
只是在他抬脚要跨过那道门槛时，另一人如风般疾疾而来。
赵建心下一动，待出了门拐了弯，这才做贼似的逮了个人来问，“方才进去的是谁？”
侍卫恭敬答道，“是殿下身边的尹昭。”
尹昭？
算来倒也没错。
梁佑人在远定城府不假，但到底是个近来备受恩宠的皇子，可不是谁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未经传召就这样着急进去。
尹昭作为他的贴身侍卫，当年更是跟着他出使大祈为质，怕也是只有他敢了。
那样着急，怕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会与前日在府上住下那位‘先生’有关吗？
赵建虽有好奇，却也并不敢真的派人多打听什么。
难得有一日这位祖宗没挑他的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还是回房歇着吧。
*
尹昭急匆匆踏入前厅，走到中央，便是一拱手，随即微微抬头，犹豫片刻方才开了口，“殿下，那位小姐来了。”
这话倒是让上方瘫坐的人提起几分兴趣来，只一起身，露出几分玩味的笑，“哦？”
他坐正身子，语气带着几分雀跃，“谢明非诓我，他原说请不来的。”
看来哪怕是圣人，也终归是高估了自己的心上人。
只是折风、问情难道没有出手吗？
若是这二人出手，哪怕他手底下派出去的人众多，也不过是徒劳。
虽说近来外界对这位二小姐传言颇多，但他对其感兴趣也不过源于谢明非待她的特别罢了。
真要说相信她有救世之能，倒不如觉得是谢明非在帮她。
只是他这样自言自语，竟没注意到下方尹昭的脸色有多难看。
等到他察觉下面那人的异样时，心头陡然一颤，“怎么了？”
尹昭垂着头，好半晌才回道，“不是我们请来的，那位小姐是……不请自来。”
“什么？”
梁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门前已有人抬脚跨过门槛进来。
注意到那边的动静，他忙侧过头去看，只见少女款款走来，待行至尹昭身侧时，还很轻地偏头瞥了他一眼。
但林献很快便收回眼，转而看向高座上的人。
两世，这还是她头一回见梁佑。
传闻里说他性情暴虐、喜怒无常，今日一见，竟像个柔弱矜贵的贵公子。
就在她抬眼看过来的时候，上面的人也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少女大大方方站在下面，不卑不亢，脸上带着少见的淡然，眼神虽有打量却给人一种并不在意、只是匆匆扫过的感觉。
梁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无端从她身上看出来谢明非的影子，就像那人正站在他面前般。
但很快，这种感觉又变了。
他想，如果谢明非现在站在他的眼前，他大概能从谢明非身上看到眼前这人。
没有谁是谁的影子，也并不需要透过谁去看谁。
只因为他先认识的人是谢明非，所以先入为主认为是林献像了谢明非。
可若换个角度，倘若他先认识的人是林献呢？
大抵会觉得谢明非像林献吧。
她纵然打扮得没有大梁都城里那些女子华贵，却仍旧叫人一眼惊艳，再见沦陷。
“谢明非呢？”
少女的语气偏冷，连带着嗓音也似冬日里的一池寒潭，让人冷得心颤。
有那么一瞬间，梁佑差点以为站在他面前的是谢明非。
但她不是。
梁佑微微低下些身子，一只手腾出来撑着下巴，就这样俯视着她，嘴角勾起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林二小姐？久仰大名。”
但他很快又直起身子，眼神逐渐变冷，嘴角的笑也带点嘲弄意味，“林二小姐把本宫这儿当什么地方？竟敢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来？”
梁佑这副上位者的姿态放在平时，没人不怕。
可偏就下面这位浑然不觉似的，半点不放心上，甚至抬脚往旁边的座儿走去，随意扯了扯衣摆，就这么坐下了。
人是毫无畏惧的人，话是不咸不淡的话，“不是殿下让人请我来的么？”
其实真要这么说，倒也不错，只是梁佑那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规规矩矩的请。
他原是想叫手下把人绑回来的。
毕竟只是个牵制谢明非的棋子罢了。
何须他多在意？
只是如今看来，倒像是他小瞧了这位？
听尹昭先前所说，这位是不请自来，而现在又堂而皇之入殿找他要人。
真不知是该说她胆子大还是什么。
梁佑一时之间起了点兴致，挑了挑眉，倒是真搭起她的话来，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哦？二小姐这话说得就有些没来由了，好端端的，本宫请你来做什么？”
原是上位人在问她，话里话外都带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可她偏似没察觉般，反倒是随意掀了掀旁边桌上的茶盏盖，里面干干净净的，一口茶水也没。
林献将手里的茶盖又搁下，回转身子又看向正前方只离她几步的尹昭，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来者是客，连杯茶都不奉上么？”
听了这样一番话，原本垂着头的尹昭下意识看向了上面。
这一抬眼，倒是发觉上方好好坐着的梁佑现下却是无声笑了。
梁佑是真觉得好笑的。他虽说是让手下人去请人，实则也只是想把人掌控在手里罢了，何来客人一说？而今这人不请自来，尽管看上去气势十足，却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究根到底是自投罗网，倒还真想受到客人的礼待？
他又仔细打量了番下边坐着的人，少女神情散漫，一点没往他们这儿看，似乎在等他们商量完了给她奉茶。
从他这个角度俯瞰下去，只能瞧见她的侧脸。
但只一个侧脸，便想叫人瞧见更多。
梁佑无端觉着，这人这番嚣张，不过是往日叫谢明非惯的。不然因何到了他的地盘，还敢这样无遮无拦的？浑然不知收敛，全然不觉自己已是孤身入狼群。当真以为谁都是谢明非，能来便能退？
除了这样一张好看的脸，他倒真不知谢明非瞧上了这人什么。
这样想着，从好笑到摇头，最后嘴角微勾起点淡淡的弧度，视线从林献身上移开，转而吩咐下方站着的尹昭，“既然二小姐想喝茶，便着人奉茶吧。”
尹昭一抱拳，刚要低头称是，怎料忽地叫人拦了，“且慢！”
循着声看去，自然是坐在那边无所事事的林献。
似乎不管什么时候，这人永远都是一副对万事万物漠不关心的模样，现下更是俨然一副主人样，开始使唤起了人，“茶我要好茶，泡茶的水也须得是好水，莫要随意上一盏来糊弄我。”
江陵艰苦之地，倒不知隔江陵百里的远定竟是如此奢靡。
林献不算什么喜好奢靡之人，粗衣麻布尚不嫌弃，唯独对入口之物带点挑剔。
原先在江陵那边，大家都吃苦，她便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现在来了远定，总不能梁佑吃这么好，她还非让人委屈了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