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宅子里多了人，也算热闹不少。
往日里，闲着没事的时候，林献总会遣人搬张躺椅在院中，一坐便是一天，唯有吃饭的时候才会走动一二。
现在好了，林洵到的第二天，林献照旧待院子里，结果这厮在苏嬷嬷那儿碰了壁，又不死心地来找她。
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了大半天，说起来也算桩奇闻，冬日里也有蚊子在耳畔吵闹。
原本她想的是把人拉进来，他们两个互相折腾去。
谁成想她那日都将话说得那样明白了，林洵竟还能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
被这么烦了一两日后，索性她也不出门了，学起了苏嬷嬷。对外称是病了，实则在屋子里捧了几本书读。
这日她照常在屋里看书，没翻几页呢，门外忽地响起敲门声。
早膳用过了，碗筷先前也叫月弥进来收了，至于午膳倒也还有好长时间要捱。
若真是她那俩丫头有什么事，凭她俩的急性子，敲门之时便会顺嘴提了，绝不会是这样安静地敲个门。
那便不是这两人。
莫非是林洵觉得还是她看起来更好说话，这又找上门来了？
但她也不太确定，索性开口问了声，“是谁在敲门？”
好半晌没回应，死一般的寂静后又是几道敲门声，随后才跟了句简短的话，“我。”
一般来说，能够在未见人的时候面对对方自报身份要求，却只答个‘我’的，只会是相熟之人，只闻声便识人。
事实上也是这样。
仅一个字，林献便听出了来人。
只是她不大理解的是，这人怎会来此呢？
莫非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有事么？”
门外静了一刹，稍后响起一道回应。
“……裴迁快要死了。”
房中少女语气淡淡，“然后呢？”
又是好一阵的沉默。
林献不紧不慢地再开口，声似晴日里飘在天上的白云，“昭华，我记得，你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啊……”
门外女子默了片刻，这次她没提裴迁。
“若是我说……”
“裴玄也去了呢？”
……裴玄啊。
手中的书本就没翻几页，这下更是被合上搁在了桌上。
昭华面前紧闭的房门忽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来人倾世容颜。
这对昔日的主仆就这样立在门前对视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林献开口打破了沉默，“进来吧。”
其实昭华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原也不意外。
裴玄只这一个弟弟，自小相依为命、一路颠沛流离，断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有事。
而裴玄于她而言有多特殊，靖云之战几人也算有目共睹。
昭华这是算准了她不会置之不理。
进了门，林献坐在了之前的位置，那本书还搁在手边。
事情不算小，昭华自知慌也没用，索性也随之坐下。
“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讲与我听听。”
“裴将军与公主成了婚，被卸实权，不知怎的传到了大梁，边境再度来犯，裴迁他迎了战。”
话说得简略，因而有许多消息也被含糊掉了。
林献头一个问题便是，“谢明非没帮着裴迁散权么？此战怎会轮到他？”
昭华自知她在这通州待了好一阵子，平素也不爱理会外面的事，多半不晓，对于此事定会有诸多疑问。
所以这一问才出来，她紧接着便答了，“散了。”
“只是大梁来势汹汹，怜我大祈大大小小的武将少说也有数十人，竟无一人敢应战。”
“裴迁心系百姓，亦不想裴将军担忧，故而迎战。”
这样说原也没错，只是带着诸多疑点。
林献暗自思忖了半晌，昭华见她在想什么也没敢出声叨扰。
好半晌，这人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
“这话不全对。”
“无人应战是真，无人敢应战为假。”
昭华没懂这话，“怎么说？”
林献盯着她的眸子，神色难得带点认真，“没有哪个武将的荣耀不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出来的。”
“你真觉得，他们是不敢应战吗？”
对上林献的眼神，昭华眉心一跳，她先前只顾着气愤，并未深想。如今叫这三言两语点拨，大概猜到了这人所想。
不是不敢，是不能。
而若说有什么让他们不能应战。
无非天子圣命。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萧嵇这是算准了裴迁有难，其兄断不会袖手旁观。
哪怕娶了公主、散了实权，也终究不能逃过帝王的猜忌。
也对，不素来是这样的么？
义城之战便是如此。
靖云之战也是一样。
所以如今，江陵之战也自不会例外。
见昭华这副模样，林献自然知道她已猜出这背后玄妙来。
趁着她愣神的功夫，少女多问了句，“昭华，你来找我是为裴迁，但想靠的，其实不是我，对么？”
大梁这次出兵定不似之前的靖云之战，多半是有备而来。
所以萧嵇才会逼裴氏兄弟去，不止是为了除掉他们，也是怕此战出错。
事实证明这其实也没错，裴迁在朝堂之上，算是目前年岁最小的武将，但少说也参与过大大小小的战事，都能在这一战上吃亏。
若换做旁人，自也不会好到哪去。
只怕裴玄去了也照样难打。
而这样难打的仗，单凭她只怕也并不能做什么。
出谋献策也只不过拖一时，若要以最少损失取胜，只怕最好是擒贼先擒王。
而她虽有智慧，却又不会武，便是能帮上忙，也没法棋至终章。
“……是。”
见这人应下，林献接着说道，“江陵之战，若要取胜，怕是得谢明非出手了。”
她轻抬眼皮，深深地看了昭华一眼，朱唇轻启，“你是觉得，若能说动我去，便能引来谢明非吗？”
一如之前的靖云之战。
昭华破天荒没敢直视她，只重重地再应了句，“……是。”
只是对面的人忽地轻笑一声，言词之中带着确信，“此战不比靖云，谢明非哪会为我而来啊……”
“昭华，你的算盘注定落空。”
此战不比靖云，圣上这次是打定主意要杀裴氏二人，不许任何人帮，也不许任何人拦。谢明非找不到任何缘由，他若要来，便是从明面上反了萧嵇。
他不会来。
但眼前的女子还是一步没让，“请主人……入世。”
就好像她先前的话不是说与昭华听的，是她说给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