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绪有些崩溃了，眼泪哗啦啦地掉，宋书远无助地在边上安慰：“欸，秦姑娘，你别哭了、别哭了……”
方景星也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瞧见常许神色淡淡地站在季鸣月边上，后退两步谴责某人道：“都怪有些人，总是说些难听的话，又把人家惹哭了！本来她就没了亲人，你还在这……”
要是在寻常，季鸣月自然是会怼回去的，但是这会儿她却没搭理他，而是怔怔地问：“什么叫你娘不要你们了？……你娘不是生病去世的吗？”
“对外……自然是这么说的。”秦颖抽了抽鼻子，破罐子破摔道，“难道还要实话实讲，说我娘是受不住生活磋磨、好端端地上吊自尽了吗？”
几人噤了声。
“这太惨了，”方景星小声叹息，“太惨了。”
但季鸣月似乎还觉得对方不够惨似的，偏要继续问：“怎么就是好端端？ ”你仔细想想，真是好端端的、毫无任何缘由的？我看和你那个爹脱不了关系。”
秦颖又鼻子一酸：“是，我知道，是和爹的无赖脱不了关系，也和哥哥的侏儒症脱不了关系。是爹的错，是他一直在辱骂娘亲，说她没用、生了个这样的儿子！”
“他也说我没用，”秦颖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觉得我以后也没有出息，想和娘亲继续生个儿子，但是怎么都生不下来了……怎么都生不了了！所以娘才在爹爹放狠话说要找新媳妇的时候，受不住……受不住去自尽……”
“可是……娘死了以后就是死了，没有新的娘来，谁会要嫁给一个游手好闲、带了两个拖油瓶的闲汉？”
哎呀，这个秦壮真是太可恶了！
不过这对夫妻没有自知之明的吗？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季鸣月张口正要骂，却又听秦颖哭着说：
“我就好害怕，一直好害怕，如果爹也不要我们了怎么办？如果他想娶新媳妇、把我们两个拖油瓶丢了怎么办？我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哥哥那时候和我差不多高，我……我不想沦落成没有家的乞儿！”
家？
“可是爹爹没有不要我们……即使他对我和秦聪动辄打骂，但也没有丢了我们。”秦颖嘴角还有一抹惨笑，“为什么？那么温柔善良的娘亲，不愿再受我们拖累；日日骂我们累赘的爹爹，却始终没有离开……”
哎呀，这要怎么说呢。
宋书远摇了摇头，只能叹气。这个秦壮吧，虽然但是……
季鸣月的声音在后边很坚定，她简直油盐不进：
“你就是这么想的？你真蠢，明明你和你娘的悲剧大半原因都是秦壮造成的。养两个孩子很难吗？不就给你们俩分了口饭、腾了块地？你看，你现在如他所想的了，勤勤恳恳地孝敬他呢，你觉得他当时没抛弃你们，难道图的不是你们之后的赡养？”
“我不知道那么多！”秦颖的眼睛又红又湿，“我只是想要一个家，想要我家人都活得好好的，这有什么错吗！”
所以要和烂人纠缠不清？
季鸣月觉得她无可救药：“你、你根本就分不清好人坏人，分不清利弊，你……”
“我是分不清。”秦颖打断她的话，说话声都是颤抖的，“我早就分不清了。从前我是小颖，是好妹妹，后来我是姐姐，在之后呢？我前段日子在想，几年后我是要做秦聪哪里的远房亲戚？”
“我是谁都无所谓，就是他喊我一声娘我都敢应。不管是谁，他始终是我的亲人，我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对哥哥和爹爹负责的准备，可是为什么！”她吼了一声，“为什么他要打破这一切，为什么他要杀人！？”
她的哭喊声在小小的封闭的鞫狱房里回荡着，却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浪，就像一颗小石子落入水中，荡起短短的波纹之后就不见了。毕竟她从来都是温和的性子，就是发火生气也没有寻常人那么轰轰烈烈。
季鸣月皱着眉头看她：“你……”
“你闭嘴。”宋书远小声地打住某人的话，这才回头朝秦颖万分温和地说，“秦姑娘，你和秦聪都是苦命人，也许对你来说，愿意牺牲自己来成全一家人的和睦，可对秦聪来说，他定是不愿成为你的负担的。”
“你想，”宋书远说，“秦聪不爱说话，性情内敛又不愿与人交际，但冒着被人发现是侏儒的风险也要每天帮你照料鱼羹店的事。旁人夸他小小年纪就懂事能干，但想必你也是清楚的，听到这些夸奖的话，秦聪的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唉，可怜是可怜，但杀人还是不对的……”宋书远摇摇头说，“只可惜他已经死了，我们无从得知他杀人的目的。”
“他不是说了吗，”季鸣月在后边凉凉地，“他觉得自己是在帮死者解脱呢。”
解脱？
秦颖再听到这个词，忽然想起什么：“难道是……”
她望着前方的双眼空洞，泪水覆盖了她漆黑的瞳孔，将里边的悲哀折射成了惊恐，那回忆的碎片映到瞳孔上来，化成一道上吊着的摇晃身影，小秦颖惊得双目瞪大，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娘！”
尖叫声撕破现实。
秦聪扑上去抱住女人的脚，使劲儿地往上抬，但可惜十八岁的他才是十岁的模样，身形瘦弱，力气更是连十岁的小孩都比不上。他只能奋力地将尸体往上拖着，但他的娘吊得好高，怎么都抱不起来了。
秦颖瘫在地上，黑色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娘已经无了生息了。
她小小的脑子尚且还处理不了这个问题，比起想到没了娘之后生活会发生什么变化，她只能感到一种莫大的、无处可逃的、好似上面吊着她娘的那个绳子紧紧地缠住她脖子一般的，窒息的悲伤。
一定是做梦。
像她昨晚梦到哥哥长高了，但醒来后发现哥哥还是同她一般高一样，这一戳就破的虚晃的惊喜，如今能不能变成虚晃的悲伤呢？
秦颖这么期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