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柳惊鸿道完别后，燕澜才回身往沉香仙子的方向走去：“沉香前辈，燕某已无话可说，愿与您一同回合欢宫。”
千千早已站在柳惊鸿另一侧，远望着燕澜，目送他远去。
一直等到燕澜彻底站回她身边后，沉香才冲对面三人点点头，“我这便带他回去了，各位，有缘再会。”
话落，沉香右手手腕一翻，一张符箓凭空出现在她指尖。她又轻轻抖了抖手腕，那符箓便开始无风自燃。
虽然离得挺远，但柳惊鸿还是能看清那符箓的模样，那是一张传送符。
在传送符的作用下，金色的光芒骤然于此间亮起。
等光芒散去后，燕澜和沉香的身影便彻底消失了。
无咎和柳惊鸿都不是多话的性子，等那两人离开后，便只是留在原地面面相觑、默然无语。
蝴蝶精见他们都不说话，思来想去，料想他们应当都对妖界不熟，无处可去吧。
她于是主动打破了这份沉默，径直飞到距离无咎和尚身前三步远的空中，大胆地向他们提议。
“三位修士大人，你们是不是无处歇息呀？若当真如此，三位可愿同我一道回东方妖界？”
无咎低眸看她，默了默，才问她：“你为何要邀请我等人族？你不怕我等？”
蝴蝶精望着他，满是感激地摇头：“你救了我的命。而且…其实我之前撒谎了…”
话说到一半，她忍不住又看向柳惊鸿，鼓起勇气问祂：“这位修士大人，其实我此前一直暗中跟着你是因为…你生得同我侍奉的皇族太像了。”
“不，不能这样说，不是像，是一模一样。”蝴蝶精看着柳惊鸿，神色恍惚，她终于按捺不住低声抽泣，“我会跟着你，是因为公主失踪了，你除了性别之外，同我们公主生得几乎完全一样。”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可是，如果你也是妖族，如果你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有没有可能，你、您也是皇族的一员呢？”
柳惊鸿望着蝴蝶精，沉默了好一会，才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不是。”
祂抬起如同月光般华美的面容，有些落寞地回答道：“我还记得他们的模样，他们已经死了。”
“抱歉，我、我不知道。”蝴蝶精怔了怔，却仍有些不死心，“那么，也许您的父母是意外与族人失散的……”
“不可能。”柳惊鸿微微低眸，发丝洒落下来，在祂额前留下了一片浅淡的阴影，祂明明是在说自己的事，脸上的表情却又有点像是旁观者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们都死了。”
“只除了我，还有我妹妹。”
不，祂甚至不能这样说。
明明除了孟栖霜之外，全孟极族人都无一生还啊。就连祂自己，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孩子了。
祂是时间法则的碎片，不是柳惊鸿，更不是孟绛都。
不，也不能这样说，应该说就算还有幸存者，也是相隔两地、隔着时间和空间的制衡，此生无缘再见了。
更何况，就算孟栖霜活下来了，那又怎样？
生命体是记忆的聚合体，如果没有记忆，她还是她吗？
柳栖霜不记得孟极族的前尘往事，不记得爹娘，不记得哥哥，就连自己曾经的天赋，她都全部遗忘了啊。
她只记得在现代的爸爸妈妈、姐姐和朋友们。
她所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家，也不是上古修仙界时期的家，而是异世界的家啊！
活下来的是柳栖霜，不是孟栖霜，更不是孟极族的公主。
严格来说，孟极族的希望、孟极族的太子和公主都已经死了。
现在的这对兄妹，与其说是兄妹，倒不如说是外人。
蝴蝶精垂下了脑袋，沮丧道：“抱歉、抱歉。”
她不知道。
不知道祂这么可怜。
无咎和尚默了默，才开口：“小僧也是。”
他将指间挂着的那串佛珠绕了两圈，幽幽叹了口气：“小僧也是被师傅捡回宗门的，不知根源，不知来处，只知小僧修行的目的。”
“往事不可追，正因如此，小僧更当竭力而为，凭自身所能，护天下孤者，以求如你我一般者不复。”
此生唯愿，天下大同。
望往后的天下，不再出现同他一般身如浮萍、无所依靠的孤儿。
千千左看看柳惊鸿，右看看无咎和尚，吸了吸鼻子，强行忍住喉间的酸涩，“我也是。”
她也是孤儿，生来便是。
若是有人爱着、护着，不论是做那些肆意妄为、不用担心惹祸上身的世家子弟、宗门天骄也好，还是做那些生活平凡、却阖家喜乐的凡人也罢，她都会很乐意的。
很可惜，她不是。
听到三人统一的回答，蝴蝶精忍不住有些心酸。
和他们不同，蝴蝶精虽然只是一只小妖怪，却身处妖族们安居乐业、几无争端、爱好和平的东方妖界，她的父母族人也同为青凤蝶一族，感情和睦。
东方妖界与其他三分妖界不同。由于它的统治者是爱好和平，同时自身也很有实力的银月族，在银月尊上的治理下，辖区内的妖族们也相处得很和谐友好。
对比西方妖界喜欢互相残杀、像是在养蛊一般环境中长大的蓝蝶一族，他们青凤蝶要幸福得多。
对她冯花楹来说，活了这么久以来，唯一遇到的大困难也许就是在寻找孟望月公主的路上，不幸误入了东西方妖界的边境，不小心被打架双方所波及到时，被打折的翅膀了。
“我不是故意的，很抱歉冒犯了你们。”冯花楹泪眼蒙蒙地看着三人，向他们拼命道歉。
柳惊鸿莫名其妙地回视她：“为什么要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
祂又不明白了。
似乎所有人都喜欢和别人道歉。
祂全家都死光了，这是事实，反正又不是蝴蝶精杀的，祂自己都没哭，为什么对方要为祂哭？
千千附和道：“别哭了，小蝴蝶，这也不是你的错啊？我们没有怪你啊？”
无咎和尚也点点头，“小僧也不怪你。”
蝴蝶精伸出一只迷你的小手掌，努力给自己擦眼泪，“你们…嗝儿…你们都是好人。”
“如果实在无处可去，不如就让我偿还救命之恩吧？眼下，你们毕竟是在妖界，人族单独行走总是不方便的，天色也不早了，要和我一同回去东方妖界吗？”
她一边打了两个哭嗝，一边努力说服三人，“我们…嗝儿…东方妖界比另外三方妖界更安全，因为…嗝儿…我们尊上是只好妖怪，他们皇族…嗝儿…不食人，只喜欢吃月亮精华。”
小蝴蝶哭得太厉害，都开始打哭嗝了。尽管她努力想要冷静下来，却还是抑制不住喉间的痒意。
酸酸的、麻麻的、止不住的。
她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就是停不下来。
为什么他们人类的修士，好人总是这样可怜，坏人总是那样得意呢？
天道真不公平。
好人总是得不到幸福，却叫那些坏修士过得那么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