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瑾娴靠在角落的椅子上，摸着衣服上白色的勾边回忆当年。
那次是要跟许晏清筹备一个论证会。
虽然只是个论证会，但是议程很多，也是一次规划的交流会和城市规划建设的论坛。
许晏清对待工作是很认真的，以前做办公室主任的时候，他很注意细节，自己如今做事的细致周到，百分百师从于他。
那次，他提前了两天就问她是否有西装，她当然是没有的，刚想说下班后去买，许晏清就说管委会有定制的工作服。
后来许晏清给她的，不光有西装，还有一双好看的小皮鞋和一条丝巾。
丝巾她还不会用，许晏清教她怎么系的。
小皮鞋特别好看，可惜放到老化了，但也一直没舍得扔。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条丝巾非常贵，她于是一直保存在衣柜里。
可后来，在韩韵和李芸私闯他们家的时候，被一把从衣柜里扯了出来，一通嘲笑后，狠狠践踏，破了个洞，再也不能用了。
而这件西装当年她一直放在办公室，才能保存到今天。
深色西装，就像他那个人一样，永远不会发黄变旧。
陆陆续续的，竞聘研究室的面试者一个个去面试了。
等到他们一批三个人出来之后，过了会儿，走过去了一群人。
夏瑾娴靠在墙角位置看过去，而许晏清在众人前呼后拥之中看了过来。
两个人目光相交，夏瑾娴对着他笑了笑。
许晏清仍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岑佩凌在跟他说话。
他的目光蜻蜓点水，点在了她心上。
等岑佩凌他们送了许晏清回来，面试才继续了下去。
夏瑾娴是倒数第二个进去面试的，岑佩凌看到她就笑道，“瑾娴你这次也来报名，我倒是没想到。”
随后同其他面试官介绍道，“我们区建管中心的副主任，以前跟我也共事过，在我们新区管委会办公室工作过，后来在区府办等地方都工作过，年轻的老干部了。”
有岑佩凌这番介绍，夏瑾娴也基本明白了岑佩凌的意思，自己是有胜算的。
她于是谦虚了几句，面试就正常开始了。
最后，岑佩凌还追加了不少问题，一般面试被追加问题，基本上都是对面试者有兴趣，有意向多了解一些。
夏瑾娴也很坦率，知无不言，也坦诚地让对方了解自己。
面试结束后这天下午，岑佩凌就亲自给她打来电话道，“小娴，我们党工委会议已经通过了，明天你来报到吧，我正缺人呢。”
夏瑾娴握着手机，站在工地上戴着头盔笑问，“领导同意吗？”
岑佩凌明白她的意思，夏瑾娴是问，许晏清同不同意。
这个岗位最初是许晏清要自己留给她的，谁知最后许晏清自己反悔。
夏瑾娴玲珑剔透，从这番操作就明白了许晏清的意图，知道他不想她去。
但岑佩凌当然是想夏瑾娴过去的。
她在党工委会之前征求过许晏清的意见，但是许晏清只是说知道了。
知道了就是不反对，岑佩凌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定了。
只是面对夏瑾娴的询问，她倒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也不知道许晏清这比女人还纠结的心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夏瑾娴听岑佩凌没有继续说话，于是主动道，“岑主任，今后请多关照啦，调令的事情，麻烦了。”
岑佩凌笑了，她道，“欢迎，其他事交给我吧。”
夏瑾娴挂了电话，让徐科长和陪同的建管大队副队长给工地开单子，准备走。
徐科长突然往后退了两步，夏瑾娴转身，就看到不远处有几个穿着邋遢满脸凶神恶煞的人冲了过来，有两个手里还提着棍子。
为首一个油腻男人指着夏瑾娴和徐科长问，“干什么的？谁让你们进来的？！”
这一处工地被投诉许多次了，工单都快接爆了
作为一个小型项目，违规倾倒建筑垃圾，超时作业，占用红线等问题层出不穷。
关键是多次要求停工都无效，夏瑾娴才带着人来看。
此前夏瑾娴也听过传闻，寥桥这一带有一个庆安的帮派。
都是从庆安过来打工的，不是亲戚就是邻居，拖家带口过来打工，慢慢形成了势力。
甚至晚上，如果接报110，民警一个人是不敢出警的。
夏瑾娴这会儿立刻反应过来了，显然这个工地敢这么乱来，就是仗着他们是这儿的地头蛇。
她应变迅速，用手压着头盔，对徐科和建管大队副队长道，“快跑。”
也不管自己今天因为面试，穿着小高跟鞋，直接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撒腿就跑。
那群人里有一个直接扔了一块砖头过来，随后是乒铃乓啷，一阵扔东西的声音。
几个人高叫着让他们别跑，可夏瑾娴他们三个头也不回，跑的飞快。
她直接掏了钥匙开了车门，对着徐科长二人道，“快上车。”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她安全带都来不及系，直接一脚油门起步。
开出了很远，几个人还心有余悸，副队长惊魂未定之余对夏瑾娴道，“夏主任真是反应迅速啊，刚刚那就是寥桥这里的黑社会吧？”
夏瑾娴终于在一个红灯处停下了车，拉好了安全带，长长地舒了口气后道，“这个情况要跟金主任报一下。”
徐科长于是给金依萍打电话，夏瑾娴想自己明天都要走了，今天还碰上这种事，乐观地想着自己大概是要否极泰来了。
等徐科长同金依萍把情况报完了，金依萍一个劲在那儿问，“那你说怎么办？这种怎么弄？”
徐科长对金依萍也很不满，又不敢说，他把手机开了免提，举着递到了夏瑾娴身边。
夏瑾娴看了看他，笑了笑，对着金依萍道，“金主任，我是夏瑾娴，我明天要去新单位报到了，后续工作，我交给谁？”
金依萍一愣，下意识问，“你去哪儿？”
夏瑾娴当着车上两个人的面，也直言不讳道，“我要去滨港新区管委会报到了，调令应该这两天就来。”
金依萍忽然道，“我不同意。”
夏瑾娴挑眉，反正也要走了，没必要继续跟金依萍维持这种虚假的和平，她很直接道，“我会同赵局汇报的。”
金依萍还在那边干瞪眼，夏瑾娴直接伸手挂断了电话。
非常不巧的是，当天这群人一路杀过来的时候，被下沉暗访的中央扫黑除恶督查组盯上了。
寥桥这群黑社会很久以前就劣迹斑斑举报信不断，督查组也是循着线索来的，只是因为廖桥这里的人得到了内部风声，最近还算太平，也都沿线关照了，不许瞎说话，督查组来了几天，倒是没发现什么。
夏瑾娴他们被围的时候，督查组正在对面沿街商铺暗访，听外面有人说打人了，就跟着出来。
夏瑾娴和徐科长被这群人追着打，倒正是督查组想要的线索了。
看到这个情景，督查组直接在现场叫来了联络组人员，然后去了公安局调了监控。
看完了前因后果，立时三刻就把追打夏瑾娴的几个人拘了进去。
这些地皮恶霸平日作威作福，是有本地势力撑着的。
本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却在审讯的时候听说自己被中央督查组盯上了，有人直接吓尿了，忙不迭地坦白。
于是，第二天，这个团伙背后直接相关的保护伞也没落下，寥桥镇的政法书记第二天一早就被留置了，镇里的安全生产队队长也进去了。
此外，还有寥桥镇一家企业的总经理，也在当天被采取了措施。
以至于这件事闹得极大。
其实这件事跟夏瑾娴浑不相关，她只是按照程序，带着徐科长过去正常公务。
而金依萍显然没有搞清楚状况，愣说是夏瑾娴惹了乱子。
她当天就给李芸打了电话，同李芸打了夏瑾娴小报告，说夏瑾娴把乱摊子一扔就跑去滨港新区管委会当办公室主任了。
她还添油加醋道，“李主任，我看这女人是不死心，想要去勾搭许区长，破坏许区长家庭婚姻呢。我好几次在会场看到夏瑾娴缠着许区长，李主任，这件事儿，我可必须要报告给您知道。”
李芸接了电话，哪儿敢跟同在一处的韩韵提这件事儿啊？
从宴会上出来，直接给许晏清甩了电话。
连着打了20个，逼得许晏清接了电话。
许晏清听完李芸的威逼，直接笑问，“她是要来做我秘书了吗？不是的话，我一年能见她几次？以前的事情，你怎么记得比我还清楚？”
李芸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将信将疑，却也宁愿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第二天上午就冲到了建管中心，坐在金依萍办公室里，等着夏瑾娴来自投罗网。
夏瑾娴被金依萍叫进来后，看到李芸的第一眼，仿佛当年的过往再重现。
当年李芸就是在一次开会的时候，把她堵在了二楼的会议室里，告诉她，她不配高攀许晏清。
夏瑾娴一时心潮难平，她看向金依萍，看她一脸的得意洋洋，觉得金依萍这嘴脸委实恶心。
但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见李芸，对方老了，而自己，也成熟了。
夏瑾娴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礼貌地微笑后问金依萍，“金主任这是有客人啊，我一会儿再来。”
金依萍“霍——”的一声站了起来，冲上来抓住了她的手腕，问她，“你是不认识李主任了吗？装什么装呢？”
夏瑾娴甩开了金依萍的手，双手抱胸看向她和李芸问，“我装什么？我与李主任的确不熟，我以为她是你的客人。”
既然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走，那么显然李芸是特地为她而来了。
夏瑾娴想，当年退了一步，换来了这不堪的八年，只能证明，退缩无用。
干脆勇敢面对。
李芸站了起来，冲她伸手，笑的时候，脸上有了不少皱纹。
她道，“夏女士，好久不见。”
夏瑾娴虚虚同她握了握，立刻收回了手，同样客套道，“李主任，您好。”
李芸问，“是借一步说话吗？”
两个人于是同时看向金依萍。
没想到自己会被赶出去，金依萍看看李芸，又看了看夏瑾娴，最后不甘不愿地说了声自己在外面等，然后关门出去了。
李芸问，“夏女士，不坐下说话吗？”
夏瑾娴笑了笑道，“李主任您是大忙人，想来没有时间同我多废话吧，究竟找我有什么事，不如直说。”
李芸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同当年青涩的样子完全不同了，那时候她对着自己，说话嘴唇还会发颤。
然而如今，倒是自信又坦然。
李芸有些意外于她的改变，直觉告诉她，如今的夏瑾娴，不像过去那么好对付了，她道，“夏女士，我希望你对晏清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夏瑾娴反问，“什么念头？”
李芸道，“你知道晏清和小韵的关系，你不会做违背道德的事情吧？你会吗？”
夏瑾娴却道，“等到不违背道德了，我自然会做我该做的事情。”
李芸表情一收，她道，“你不会等到那一天的。”
夏瑾娴干脆豁出去了，她打开手机，点开许晏清的名字，拨了号码过去。
许晏清在开会，但看到是夏瑾娴直接给自己打电话，仍然抛下了一整个会议室的人，出了会场接电话。
他走到楼梯间里，按了接通问，“小娴，什么事？”
夏瑾娴开了免提，她当着李芸的面道，“许晏清，我很后悔当年的退缩。我后来想，被威胁又怎么样呢？大不了换一份工作，大不了离开这座城市，这世界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吧，只要我们在一起，那些威胁又算什么呢？可是我又怕，怕你终有一天后悔，因为我耽误了你的事业，你会恨我，会怨我，许晏清，你会吗？”
许晏清听着电话里传来的这番话，他问，“谁在你旁边？”
李芸看着夏瑾娴，再看了看她的手机，竟然发不出声音来。
夏瑾娴也没有回答许晏清的话，而是继续道，“我现在有很多套房，也有很多存款，如果我们移民，也能生活得很好，我想过的，能阻碍我们的，只有我们不再相爱这一个选项，其他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动摇我的选择。”
她坚定地看着李芸，终于，这么多年，褪去了当年的彷徨和不安，她敢在这个女人面前，说出这番话来。
李芸被她说得无言以对。
许晏清道，“小娴，我在离婚，但尚未成功，现在我们还不能在一起，我不想害你。”
夏瑾娴笑了，她道，“至少让我陪在你身边吧，就用最普通的，同事的身份。”
许晏清过了一会儿，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好，请等等我。”
这句话，何其的郑重。
李芸这下才反应过来他们俩在说什么，她厉声道，“许晏清，你敢跟小韵离婚你试试看！”
许晏清已经猜到了，不是韩韵就是自己母亲又去找夏瑾娴了，听电话里刚才没有歇斯底里的胡闹，就该知道是自己的母亲。
许晏清完全换了一种语气，带着不耐烦和厌恶，他道，“我成年了，母亲，我的选择，没有人能动摇我。”
李芸还想说什么，夏瑾娴已经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