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时分，灵堂之内，一位穿着素白孝服的男子跪在灵前，一张一张地往面前的火盆里丢着纸钱。
火光映红了他苍白的脸，显得朦胧精致。
突然，门外传来喧闹的声音，接着人高马大的男人带着几个妇人走进来，看到跪在地上的青年，眼底映出一抹鄙夷：“他怎么还在这儿？”
听到这个声音，苏筱身体一颤，来不及作出回应，胳膊就被人拉住，下一秒他整个人被从地上拉起，接着往门外一丢：“滚，现在就从我们赵家滚出去，还真把自己当成老头子遗孀了，现在就滚，别让我看到你！”
“快走吧，老头子已经死了，你没用处了！”
“就是，还赖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真想分遗产不成，笑死了，好好的一个男生，为了钱给一个快死的老头当续弦，啧啧，真是什么人都有，恶心死了！”
……
这样不堪入耳的嘲讽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苏筱忍着难堪：“今天太晚了，我可不可以明天再走，我绝对不会赖着不走的！”
赵家灵堂设立在山上，这大晚上的他根本没办法下山，然而就是这样的要求，赵家人也不能满足，男人转身指着他：“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别让我动手打你，不要脸的东西！”
苏筱下意识后退躲开男人的拳头，看了眼目露鄙夷的众人，苏筱只能转身匆匆离开。
从赵家的老宅出来，站在山口上，向远处一望都是无尽的黑暗。
苏筱白日过来的时候，是被人抓着塞进车里带过来的，现在要下山他根本找不到路，这边路灯又不健全。
白日里都不好走的路，更不要说是晚上，只是眼下苏筱心里清楚，自己留在这里让赵安看到，肯定会动手，与其留在这里挨打，不如试着离开这里。
只要走到公路上就好了，到那里他就能拦辆车，兴许就能回到城里。
赵家本来他也没打算留。
这么想着，苏筱在心底默默给自己打气，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借由手电筒的光找到可以下山的路。
苏筱深吸一口气，向下走去。
*
蜿蜒曲折的盘山道对于晕车的人而言，简直就是灾难，更不要说顾楠雁还有胃病。
前方开车的司机已经尽量将车开得平稳，后面的老板眉头却越蹙越紧。
胃部的疼痛连带着反胃的感觉，让顾楠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但他还不至于对开车的司机动怒，毕竟这是山路以及他自身的问题，还不需要迁怒于人。
只希望漫长的行程可以早点结束。
奈何老天没有听到他的祈求，突然一阵急刹，让即便系着安全带的顾楠雁还是撞到了椅背，好在并不严重，司机却吓坏了。
“顾、顾先生，好像撞到人了！”
话音落下司机已经哆哆嗦嗦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顾楠雁出声提醒：“把闪光灯打开！”
“哦哦，对！”这大晚上又是在这种公路上，要是不开闪光灯实在太危险了。
就像他根本想不到会有人突然从山上窜下来，根本都没给他反应时间，好在看到人的第一时间就踩了刹车，现在他就祈祷人不要死。
司机从车上下来，看到倒在车前浑身都是泥土的男生，看不清楚脸，只看到额头上有血有泥，被车灯这么一晃简直面目狰狞，吓得司机心里一哆嗦，开口时声音都是抖的：“怎、怎么办顾先生？”
顾楠雁从车上下来，晚上山间的冷风缓解了他胃里翻涌的不适，强行压下，走到车前：“看看他死了没？”
看到对方一身泥，脏兮兮的样子，顾楠雁一点靠前的想法都没有。
司机虽然害怕，但是事情是自己造成的，也不好让老板替他做这种事情，只能小心翼翼凑上前，先探了下对方的鼻息，指尖感觉到热乎气，立刻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哭笑着对顾楠雁道：“还，还活着！”
“看看能不能叫醒，叫不醒检查一下他有哪里受伤了，算了，直接把人抬上车，放前面！”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顾楠雁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气，脸色更差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然后一脸厌弃地上了车。
司机叫了半天，没把人叫醒，检查了一下对方的伤，除了额头上流了血，身上脏兮兮的都是泥土之外，到没见其他伤，司机悄悄松了口气，但随后又想该不会是内伤吧，这人会不会死在车上？
想想怪让人害怕的。
司机使了个大劲将人抱起来，才发现这人看着挺高结果竟然这么轻。
有点没想到，要不是想到对方还伤着，他都想颠一颠看看是不是错觉。
将人放进副驾驶室，昏迷的人发出一声嘤咛，司机以为人醒了，又叫了两声，结果都没什么反应，觉得自己可能是出现幻觉了。
现在只能把人带到城里，赶紧找个医院送进去。
人可千万别死在车上阿弥陀佛！
苏筱悠悠转醒，只觉得额头很疼，连带着身上也有说不出的疼，微微睁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直到身边突然有人说话：“诶，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身上难受吗？”
苏筱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车上，不敢相信地又看了眼窗外，他真的在车上……
他走了很久，好不容易看到公路，就急着下来拦车，好像他刚从山坡上下来，就被车撞了。
所以：“是你撞了我吗？”
“……诶！”司机心头一跳，“小兄弟你也不能这么说，你说这样公路本来车就多，又是晚上，你突然从山上下来，好在我提前看到你踩了刹车，我要是看不到你，你就真危险了我说，那什么你有没有事，等到市区我会送你去医院的你放心，我肯定会负责的，我老板就在后面，你放心吧！”
苏筱这才意识到车后面还有一个人，下意识回头见看到一个男人轮廓十分精致，就是脸色很差，薄唇紧抿，半阖着眼眉头紧锁努力忍耐着什么的样子，看起来比他还痛苦。
苏筱看了眼没敢多看，主要是这人长得实在是太好了，视觉冲击力有点大。
他就没见过一个男人长成这样的，该怎么形容呢，苏筱搜刮了脑海中所有词汇，只能找到四个字“精美绝伦”，但精美绝伦是形容人的吗？
“那个我没什么事，你到市区就将我放下吧。”
司机突然听见这句话，眼睛都瞪出来，因为在开车，他飞快地看了眼苏筱：“你，你说真的，小兄弟你放心我说负责肯定会负责的，有什么问题咱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吧，你现在看着没事，万一是内伤怎么办，我听说有人车祸当时一点事都没有，可是内出血，后来就死掉了，保险起见咱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放心老哥有钱！”
苏筱没想到自己在经历那么多事情后，竟然碰到了一个不错的人，虽然这人把自己撞了，但也没有逃逸，还要带他去看医生，苏筱过往的人生中，几乎没有这样的人，那些人总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
“谢谢，不过不用破费了，我真没事。”
“还是去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事你就听哥的。”司机笑了一声，开始拉家常，“这大晚上你怎么跑山上去了，还从那种地方下来，多危险啊，你多大了，成年了吗，你家里人呢？”
苏筱不知道该怎么同人说他的情况，抿了下唇，只回答了关于年龄的问题：“20，成年了。”
“那上大学了吧？”
苏筱：“……没上。”
他养父母哪里能舍得给他花上学的钱，甚至把他偷偷攒着去上学的钱都抢走了，最后还为了那10万块将他卖去了赵家，给老头子……
司机一听就知道这孩子可能是穷苦人家的，心里有些感触：“没事你还年轻，以后机会多得是。”
苏筱笑笑，他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有机会，毕竟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好过。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曙光，开车进入南城后，司机松了口气，转头道：“顾先生先送您回家……”
“去医院。”
男人开口的声音异常沙哑，听起来就很难受，苏筱克制着回头的冲动保持着安静，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觉得后面的人很可怕。
哪怕男人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什么，那气场就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开车的司机看了眼苏筱：“顾先生是担心你的身体，咱们先去医院。”
苏筱闻言真的很想表示自己真的不需要去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在男人开口之后，他就有点不敢说了。
进入城区之后，道路平坦也没有那么多弯道，顾楠雁胃里翻涌的感觉稍缓。
好在他们这个时间回来已经不存在堵车的可能，一路飞驰到南城最好的医院，将车停好，就听后面传来开车门的声音，苏筱打开车门，刚迈下车，就看到单手撑着树，弯腰干呕的男人。
原来这人晕车吗？
司机见状连忙对苏筱说了一声：“等我一下，等我一下哈！”
完事赶紧取了一瓶水，拧开送过去：“顾先生喝点水。”
顾楠雁却没有接，而是白着一张脸对司机道：“挂急诊，胃疼！”
司机猛地回过神，原来顾先生不是担心小兄弟，是他自己要去医院啊！
心虚地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小兄弟，罢了，就让这个成为美丽的误会吧。
司机带着两个人小跑着进了急诊，飞快地去挂了号，之后一个拍片一个胃镜。
司机一时间忙得两头跑，最后苏筱的片子出来了，除了额上的撞伤之外，其他地方没事，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医生给他开了夜间病房，让他观察一晚再走。
本来苏筱是不愿意的，奈何司机这边钱都交了，并且告诉苏筱自己这钱可以报销没事，让苏筱安心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去，至于他自己得赶紧去他老板那边，他老板那胃镜结果出来，看着就怪吓人的。
临走时还不忘和苏筱互相添加了号码，本来是想留Vx的，结果看到苏筱掏出的手机比他奶用的还老，就算了！
他怕苏筱那手机都装不了Vx。
事实证明苏筱确实没有Vx，他手机能打电话就不错了，听筒还有问题，有时候说话都听不太清。
司机走后，苏筱看着干净的夜间病房，不仅是独间还有单独的卫浴。
甚至还有一套干净的病号服。
本来他回来后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兜里只有200块钱，还是偷偷攒的，住旅店他是舍不得的，但是回那个家，他也是不愿意的。
因为不用深想，养父母看到他回去，肯定要说他没用，还要怪他没有留在那里分赵家人的遗产。
而且他在那个家也根本没有住的地方，只能窝在阳台上，勉强度日。
现在站在这间宽敞的病房里，竟然觉得庆幸。
至少这一晚他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可以洗个澡，收拾一下狼狈的自己甚至是可以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
这简直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司机从苏筱这边离开后，直接急诊室门口等顾楠雁，在他的认知里顾楠雁也肯定是要住院的。
他老板那胃病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今天要不是又疼又晕车，恐怕他老板也不会到医院做这个检查。
结果顾楠雁从诊室出来，不等司机开口直接道：“走吧。”
司机心头一颤，脱口而出：“顾先生不住院吗？”
“不用，开了胃药，回去休息就好。”
司机：“……”
关键那胃药您也得记着吃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