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熄灯后，连续两周没睡个好觉的王天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可凌晨却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抬头一看，原来有人在他旁边的厕所里洗漱，他看了眼身边的赵大海，明显也被吵醒了，可是却只是翻了个身后继续睡。而上一个人洗漱完后，下一个人很快就会进去继续洗漱，所以厕所里的声音就没断过。
监室里不准蒙着头睡，王天明也没法堵住耳朵，加上头上的灯也一直亮着，王天明一直到起床都没有再睡着。
起床后，王天明刚想去洗漱，却被陈浩明拦了下来，对方陪着笑说道：“兄弟，实在不好意思，咱们监室有个规矩，起床后都是杨哥先进去洗！”
王天明一听就有些不乐意，刚要发作，陈浩明赶忙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你别乱来啊，杨哥和孙子豪可不一样，你要敢动他，倒霉的只会是你自己。”
王天明皱了皱眉，知道自己确实惹不起杨世斌，也就默认了这个规矩。
“你把我和赵大海的铺往里换一换，我们离厕所太近了，夜里吵得我们睡不好。”
陈浩明说道：“这是因为早上洗漱的时间太短，都等着起床后再去轮不开，所以排名靠后的就趁着没起床先去，不过兄弟你开口了，这样，你到我旁边来，其他人都依次往那边挪，但赵大海就没必要换了吧。”
“他在边上睡了挺长时间了吧？凭什么让他一直睡那里？我在哪睡，他就必须在我旁边。”
陈浩明有些不屑的说道：“赵大海那混蛋就是活该，我没让他睡厕所就不错了。”
王天明根本没问为什么这么说，而是直接对陈浩明说道：“我不管这些，他必须换地方。”
陈浩明不知道王天明为什么要这么保护赵大海，不过他也不想再招惹王天明，就说道：“行，我来安排。”
从起床到开饭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只够3个人洗漱，王天明有幸成为了第三个人。吃完早饭后，陈浩明对铺位进行了调整，王天明和赵大海到了他的旁边，其他人依次向外调了一个位置。
在监室里，这种大通铺最好的位置就是远离厕所的最边上那里，这个位置肯定是留给杨世斌的，然后按照默认的排名依次是陈浩明和其他人。王天明和赵大海挪到里面后，最外面的位置就给了一个因为偷电动车进来的小青年，对这种安排也是敢怒不敢言。
放风的时候，赵大海还是在老位置坐着看天，王天明又坐到他的旁边跟着一起看。赵大海看了一眼王天明，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了他和王天明的第一句话：“谢谢。”
王天明听到对方和他说话了，心里非常激动，但他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不用客气，我也是还欠你的人情。”
赵大海一直在盯着王天明的脸，这时突然问道：“你是检察院的吧？因为什么事进来的？”
王天明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个朋友犯了事，我给了他些钱，涉嫌窝藏进来的。”
赵大海并不是很懂窝藏罪是怎么回事，他有些疑惑的问道：“你给了你朋友多少钱？”
王天明趴在赵大海的耳朵上，说道：“总共给了两回，一共700块钱，不过我没承认。”
赵大海不可置信的看着王天明，问道：“就为这么点事进来了？你是正府的人，你就没个关系保保你？”
王天明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就是因为得罪人了才被人整了啊！唉，所以说，胳膊拗不过大腿，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赵大海安慰道：“你这点事就算判也判不了多长吧？出去后还能重新开始啊！”
王天明叹了口气，说道：“我这留了案底，公职肯定是没了，以后也不可能再考了，我学的法律，但律师什么的也干不了了，我将来只能去送外卖了。”
赵大海看着王天明落寞的神情，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还这么年轻，以后肯定有机会翻身的。人活着就有希望。”
王天明苦笑着摇了摇头，转换话题问道：“大哥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赵大海的眼睛突然眯了眯，想从王天明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王天明的脸上很平静，就像是随口一问的一样。
没看出异样的赵大海思考了一下，只用了两个字回答道：“杀人！”
王天明略有些惊慌的向外侧了侧身，随后又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大哥，你开玩笑的吧？”
“这种事能开玩笑么？”
“可是，大哥你不像是这种人啊！你要真杀过人，陈浩明还敢这么对你？”杀人犯在看守所里位置不一定有多高，但也绝对不是一般人爱招惹的主。
“他对我还行。”赵大海有些苍白的解释了一句，显然在这方面他不想多谈。
“大哥你进来多长时间了？”王天明见赵大海有些窘迫，就换了个话题。
“快一年了吧，我都判完了，死刑。现在就等什么时候执行了。”赵大海说道。虽然他的语气还很平静，但在说到死刑的时候，双手还是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王天明沉默了一会儿，现在的话题有些太沉重了，自己必须表现出正常的反应，虽然他早已知道了结果。
“那大哥家里还有亲人吗？”王天明觉着时候差不多了，用关心的口气问道。
“还有老婆孩子。”说到家人的时候，赵大海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我儿子今年上大二了，京华大学学医的，上学期期末刚拿了一等奖学金。”
“这么优秀吗？”王天明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看起来如此木讷的赵大海竟然会有个学霸儿子。
“我还能骗你不成？还是你觉着我在吹牛？”赵大海既满足于王天明表现出来的惊讶，又对王天明不相信他有些生气。
“大哥你误会了，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没想到。”王天明解释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拉近和赵大海的关系，而互相交流隐私就是拉近距离最快捷的办法。
“学医一年要不少钱吧？”王天明继续问道。
“还行。”赵大海眉头皱了一下，似乎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而这个表情被王天明敏锐的抓到了。
“大哥以前是干什么的啊？”
“家里种了些果园，再就是村里有个食品加工厂，农闲的时候我去打打工。”赵大海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这时，放风时间结束了，大家都排队返回了监室。
王天明今天很开心，他和赵大海有了第一次的交流，而且也有了一些收获，他相信，只要再聊几次，他就能有足够的信息推断出那件命案背后的真相。
回到监室后，赵大海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状态，不与任何人交流。王天明知道自己不能表现的太心急，百无聊赖的他就把孙子豪叫到了跟前。
孙子豪其实挺惧王天明的，倒不是说王天明有多狠镇住了他，而是王天明说话时那种有知识的人独有的气质给他这种半文盲很大的压力。
“哥，什么事？”孙子豪苦着脸问道。
“你这在哪文的？”王天明指着孙子豪胳膊上、腿上露出的文身问道。
“啊？哦！这在城西一家黑店文的，文的时候我还未成年，正规店不给文。”孙子豪回答道。
“我说呢，你快找他退钱吧，看你腿上的字，八个字错了俩，文的还跟狗爬似的，你也不嫌丢人。”
“啊？那俩字错了？”孙子豪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你左腿文了个猛龙过江，这个‘龙’右边下面是三条横，你文的这个是两条横，少文了一条，这个还好说，你右腿这个‘忠考难两全’我就有些搞不懂了，难不成你还能考出国去留学吗？”
“这不是个‘孝’吗？”孙子豪低头仔细看了看，可是并没看出来什么。
“还有个问题，你一边文四个字，一边文五个字，是个什么情况？过年在门上贴个对联咱们还知道要对仗工整，你这文身上的怎么不知道要对称呢？”
孙子豪被王天明挤兑的脸通红，他嗫嚅道：“那天店里搞活动，纹够八个字送一个……”
“黑店还搞活动？这要是送的多，你是不是还要在腿上文篇‘满江红’啊？”王天明差点没笑死，为了赚这点便宜，结果弄了个不伦不类。
孙子豪被王天明笑的有些拿不住了，低着头在那坐着也不说话。
王天明笑了一会，看着孙子豪的样子，觉着自己可能玩笑开的有点过火了，就转换话题说道：“你的案子到哪一步了？”
孙子豪“啊”了一声，说道：“我不懂啊，上次来是说我被批捕了，我也不知道到哪一步了。”
王天明点点头，说道：“那应该还没移送审查起诉，批捕多长时间了？”
“一个多月了吧。”
“那估计快了。”
“哥，啥意思啊？”
“就是案子很快会再移给检察院，然后审查没问题就送法院起诉了。”
“哦，就是快判了是吧？”
“可以这么理解，你认罪了吗？”
“认啊，还能不认吗？哥，我这个大概能判多久啊？”
王天明犹豫了一下，其实孙子豪这个案子是有问题的，如果找个好点的律师，是有可能作无罪辩护的，但他并不想管这个闲事，毕竟孙子豪并不是什么好人。
“你持械了吗？”
“持械？哦，就是拿家伙是吧？没有，那天我喝多了，没想那么多。”
“那还好，法定刑是三年以下，如果你没前科，对方没人受伤的话，估计一年多就出来了。”
“哦。”孙子豪对这个没有什么概念，也不知道是轻了还是重了。
“将来出来了，你有什么打算吗？”王天明问道。
“找个工作呗，也不知道我能干什么。”孙子豪随口回答道。其实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王天明看着孙子豪一脸的无所谓，突然替他感到深深的悲哀。在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却根本看不到人生的希望，他的未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不停的在监狱进进出出，成为一个别人眼中的社会败类。
一个人最可悲的不是犯过错，而是整个世界都没有一个关心、在乎你的人。
“你想做个好人吗？”王天明又问到了这个话题。
“啊？”孙子豪不解的看向王天明，说道：“谁想做坏人啊？”
“那你答应我出去以后不要再做坏事了。”
孙子豪有些不耐烦王天明的絮絮叨叨，敷衍道：“好的，哥，我知道了。”
王天明用双手抱住孙子豪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的说道：“你要想做好人，我可以帮你。”
孙子豪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失笑道：“哥，您自己还在里面待着呢，怎么帮我啊？”
王天明再次用郑重的语气说道：“我自然有帮你的办法，我就想问你，想不想做个好人。”
孙子豪沉默了起来，这可能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他，他从一开始的不在乎到不耐烦再到现在心里竟有了些感动。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做个好人，但我想试试。”孙子豪思考之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好，我帮你。”王天明用力握了握孙子豪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