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丧满目一片火红,火海霎时吞天湮地。
待他低头一看,惊见自己的身体也跟着燃烧了起来。
奇异的是,他并未觉得疼痛,满眼只有熊熊火光,以及在火光之下化为一片尘雾的周遭。
他惊慌的向四下看去,并未发现阿风的身影。
倒是自己身体以一种很诡异又不真实的状态,融化、流动。
所有的一切,都打着旋,流向屋子中央的八角地台中心。
刘丧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尾鱼,以流沙为水,紧贴着地面游动。
很快,他便看见一块圆形青石,被地台上缠绕的古菱花纹所环绕。
这青石是个凸起的浮雕,雕刻得十分精细,且布有三个不规则的孔洞。
铺天盖地的火红流沙,便是从这孔洞里向下汩汩流入。
当然,也裹挟着他的“身体”,如果此刻他还有身体的话。
这吴其贞还真是个铁屁股,他心想,坐在这么个东西上也不硌得慌?!
他又仔细辨认了一下那青石上的纹路,发现是一异兽。
这东西显然不是个世间存在的动物,但倒也不是全然的陌生。
头似龙,身似鳄,尾如蝎,乍一看很像麒麟,再一细看,却又哪哪都不太对。
气势倒是十分威风,踞山吞云,那几块不规则的孔洞刚好包裹着整个形态。
四周圆形的外框,雕刻有四种纹路,中有水、火纹。
其余两个还未待他看清,便眼前一黑,落入黑暗的孔洞之中。
忽而乍暗时,刘丧以为自己就此死了。
但很快,幽冥般的冷光便亮了起来,仿佛落入了一池冷水,是与之前全然不同的一片寂静。
他定睛一看,发现这冷光来自“脚下”不远处。
此刻他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却冥冥中觉得自我好像依旧存在,于是他用意念向那光源沉去。
一开始,那东西只是个模糊的白点,随着接近,形态便渐渐清晰起来。
这东西巴掌大小,比他想像的小得多。
通体金银相间,底部是扁薄的金色圆盘,正中盘踞一银色异兽,宝光闪闪。
这异兽虎踞龙盘,昂首吞云,正与之前那青石上的相同。
整个物件四周,莫名的笼罩着一层幽幽泠光,却又不知这光发自何处,十分奇异。
他再仔细看去,发现这物件的底盘大约半厘米厚,侧边金银相衔,金在上,银在下。
说明这东西,是银色的底,金色的面,中又坐一凸起的银色异兽。
这不正是镜面、镜背和镜纽吗?刘丧想,应该没错了,这大约就是那镇宅宝镜。
思及此,他便伸手想去拿。
先不说他此刻有没有手,当起了这个念头的一霎,便见幽冷混蒙中,一物骤现。
这东西白乎乎的,像一团模糊不清的棉絮。
它以极快的速度靠近过来,不消片刻,便已抵至眼前。
待刘丧看清那东西,不禁浑身一颤,竟是吴其贞!
此刻这东西浑有那老头的样貌,却又不似个人。
身裹白布,面容空洞,浑身上下惨白到透明。
它双手双脚岔开,以一种可怖的蜘蛛形态趴俯在地上。
先是围着那宝镜绕了一圈,像一个守护者在巡视着宝藏。??
它一走动,更是瘆得慌,因为这绝对不是一个人的姿态。
??刘丧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想到那攀爬在绝壁的女山精,难道吴其贞也被山精吃了,变成个人皮口袋了?
??正思索着,那非人非鬼的东西一转头,似乎是发现了他。
??悉悉索索的爬至近前来,直勾勾的盯着他,几乎是要脑门对脑门。
??刘丧吓坏了,本能的后退,才赫然发现,身后是千仞绝壁,其下虚无,深不见底。
??失重感顿时攫住了他,在落入空蒙之前,它见那东西开口了。
??那是一种低沉的,直达天灵盖的震动。
??一开始声似鬼泣,辨析之下,又似人言,说是语言,却又完全听不懂。
??大致有那么两三句的样子,很简短,亦很有力。
??在周身坠入漆黑,意识骤然停顿的前一刻,刘丧恍然而悟,那是‘山人语’!
??时间对于梦境来说是很弹性的,可以千年如一梦,也可一瞬梦千年。
??因此当意识再次恢复,刘丧便有种今夕何年的恍惚感。
??他幽幽的掀开眼皮,发现四周并不昏暗,相反还有些“热闹”。
??三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各有情绪。
??他很快注意到,阿风的月白棉衫已被墨色染得深灰。
??他怔了怔,心想,难道从他和阿风进入南楼开始,一切都是一场梦境般的幻觉吗?
??随即,他感到双眼一雾,似有液体糊于双目之上。
??他还当是那池子里的墨水,便拿衣袖随意一抹。
??哪知入目竟是一片殷红,不是墨汁,而是鲜血!
??刘丧一惊,晃了晃脑袋,觉得不疼不痒无甚异常,又立刻看向阿风道:??“你又受伤了?”阿风摇了摇头,指了指张起灵。刘丧这才发现,那人左手缠了个深色布条。
??他赶忙拉过来一看,掌心一道不长不短的新伤,还汩汩冒血。
??刘丧心疼坏了,若换成阿风,他可能早就骂人了。
??但那心疼瞬间洇散成一股巨大的悲伤,令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事。”受伤的那人说:“下来的时候被石头划了。”
??刘丧微微皱眉,并不信他,张起灵不是一个会解释的人。
??但眼下确实不是时候,去追究他为何撒谎,以及自己莫名涌动在胸口压抑又熟悉的情绪。
??刘丧一边给他按压住伤口止血,一边观察四周。
??这空间大约一个房间大小,脚下依然是熟悉的本地青石条,四周壁面莹白而又凹凸起伏。??乍一看很像天然的钟乳石,再仔细一看,他吃了一惊。
??那竟然是用无数堆叠的白骨,混着白泥,砌成的一圈骨墙。
??罗西见他看得失神,故意压低声音凑过来道:“都是人的骨头。?刘丧一听,过电一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来,那老松精剥了人皮,剩下的骨头就是堆填在这了。
“不用怕,有我呢。”他说。
这人难得不嘴毒一回,罗西却不领情,一撇嘴道:
“我指望谁也指望不上你啊,再说……”她嘟囔道:“事实证明,你们仨都没什么用。”
他这话口气可不小,把刘丧听得一瞪眼,正要龇牙。
就见罗西撒娇似的嘟着嘴盯着阿风,后者无奈笑道:
“是的是的,你功比天高,无以为报。”
罗西还不满意,又转过头来,眼睛布灵布灵的盯着张起灵,直到后者也点了点头,这才罢休。
见刘丧一头雾水,且并不服气,罗西指了指天花板。
刘丧顺着抬头望去,只见天花板上,墨黑如漆,光亮如镜,不是光亮的岩石,竟是一池黑水。
再也没有比头顶悬水更令人惊异的景象,一时看得他目瞪口呆。
罗西这才颇有些得意的说起他们下来后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碧落黄泉池底设有暗道,暗道窄长,且内有气腔调节。
人落入到一定深度的时候,便会被暗流吸入,这便造成了突然消失的现象。
且暗道不止一条,互相之间联络纵横,随机开合,其中应该是有生有死。
听到此处,刘丧浑身一颤,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动错了棋盘机关。?
便惴惴不安的问张起灵:“所以你是被暗道吸到这里的吗?”
张起灵摇了摇头。
原来,他进入暗道之后,一片漆黑,四下皆水。
因为水阻无法游回,只能解了腰上的绳索任水流推动着自己往前。??
暗道尽头,似乎也是一相似的空间,但没有空气,全都是水。?
无法,他只能摸着墙壁找来时的暗道口,希望能原路返回。??
但这里的水都是墨色的,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一点点摸索实在太慢,眼见着,可能就要困死在着黑水密室里。
所幸不久之后罗西就下来了,这小妮子水性极佳,游得又快。
她摸到道口,又顺着水道摸了两个房间,碰到这个空洞的密室,这才把人都带了过来
刘丧听得一身冷汗:“都怪我。”他懊丧的说:“是我放棋子的时候碰错了机关。”
罗西看了看他,说:“但你也有功。”
原来,她能摸到这个有空气的房间也并非全靠运气。
“这个水道的结构,跟那个九龙石室是一模一样的。”她说:
“幸亏你之前把那石室的结构画出来了,我才能找到这个五黄廉贞位,也算是,功过相抵。”
她又问刘丧,你怎么从水里出来后就跟魔怔了似的,要不是张……
话还未完,便被人用眼神制止。
刘丧下意识的看了看阿风,觉得之前跟他在南楼的经历是那样真切。
他便一五一十的,将这一切不知是梦是幻的经历告诉了众人。
阿风静静的听着,淡淡回应说:“你下来不久就失去了意识。”
并说,他怀疑是这墨水里可能含有致幻的成分。
刘丧一听,抱怨道:“怎么就只致幻我,不致幻你们呢?”
阿风笑说,因为我们仨都是本地人啊。
有道理,刘丧心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敢情这几位是脱了敏了。
阿风又问他,那吴其贞最后跟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也得亏是刘丧,竟是凭着对声音的记忆,照模学样,复述了七七八八。
阿风听着,虽还是那个淡淡的表情,但烟灰色的瞳仁快速又明显的震动了一下。
看得刘丧心中一紧,忙问:“这是什么意思?”
阿风沉默了一会,没回答,反而问他:“你确定,没听错吗?”
被他这一问,刘丧自己也不确定了,毕竟,他那不是在清醒状态之下,且,只有一瞬。
他们这三个人里,唯有阿风听得懂“山人语”。
他这样欲语还休的,罗西最先憋不住,催促道:“到底说的什么?你快说啊!”
阿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他说,这是个死局。”
霎时间,所有人都感到空气小小的凝固了一下,虽然之前也谈不上有什么流通。
刘丧一愣,他感觉那怪东西明明说了不止一句,便脱口问道:
“只说了这个吗?死局是什么意思?”
阿风轻点他的额头,笑道:“一个不吉利的梦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刘丧看了看他被洇得墨黑的衬衫,心想,这真的是个梦吗?
罗西长叹一口气,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然后她用手一指头顶,道:“再不想办法就真的是死局了!”
众人一抬头,便只见头顶那一方墨池已经明显的低了下来。
黑压压的笼罩于头顶处,显得十分压抑。
很显然,这里马上就要被水填满,外面暗道的出口很可能也已经关闭,几人犹如困兽。
“我明白了!”刘丧道:“廉贞为囚星。囚,就是困的意思,我们被困在这了!”
罗西翻了个好大的白眼,道:“哇偶像,你这结论可太有用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