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剧版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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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声声唤徵】BE纯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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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足部分书迷的be结局来啦~大部分是从宫远徵的角度写的~另一个版本的过段时间再发(还没完全想好),到时候宝贝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读哈~而且我看有些宝们想看自己喜欢的cp线,我后面会慢慢的写一些番外发出来哒,请耐心等待一下哦~)

一人难白首,少年模样,终是大梦一场。 ——题记

【壹】

霜凋夏绿,日月逾迈。 万里蹀躞,以梦为归。

冬寒卷过长阶,阴霾也随之将宫门逐渐蔓延。

宫家大门的巍峨台阶上坐着一道落寞的身影,他双目失神,仿佛是丢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在那人身上唯一见得到人气的地方便是他只在独自饮酒,旁人喊他,他也不应。又或是仰头望着天,默默流泪。

在宫子羽眼中那些人间烟火如今都已失去了颜色,尽数变得灰暗。

自从那天过后,他便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清醒的时间总是不多的。

如今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长阶上饮酒便是他一天当中最清醒的时刻,清醒的时候他常常在想那样明媚晴朗的天空他最后一次是在什么时候见到的呢?

日子过得太久了,久到宫子羽想了许久仍是回忆不起那天的细节来,他只记得那日曾对阿云说过,“我等你回来。”

可是他都等了那么久了,他心心念念的阿云怎么还是没有回来呢?

宫子羽想不通,明明阿云说过愿与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的。

宫门众人皆知他们的执刃病了,似是失心疯,又像只是丢了些零零散散的记忆,可却没人敢私下议论。

倘若被大小姐听到了,她又会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金繁害怕她将眼睛哭瞎,所以日日都守着她。

可宫紫商却一直撵他去找宫子羽。

“金繁,你别守着我了。你去看看宫子羽吧。他如今这副模样,怎么让我放心的下啊——”

提起宫子羽,宫紫商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而金繁却也沉默着不出声,表情十分为难。

他不是不愿跟在宫子羽身边,而是害怕。

他怕宫子羽清醒的时候又问起他来,云为衫回来了吗?

每次面对宫子羽时,金繁的心头总是忍不住一酸。

无数次他都想对宫子羽说:“云为衫已经死了,那日无锋的人将云为衫与她双胞胎妹妹的尸体送回时她便已经死了……”可话到嘴边他却又忍住了。

有时候他倒是也十分羡慕宫子羽,记忆好的人永远最痛苦。而宫子羽将那些最痛苦的记忆全部忘掉了,哪怕是糊涂也总比清醒着承受丧妻之痛要好。

眼见着宫子羽病的越来越重了,可每次待他去找宫远徵时,宫远徵也只能无奈地摇着头。

金繁不愿放弃,可如今连宫远徵都没了法子,他又能如何呢?

他开始爬遍各处雪山,去寻找冻土层里残留的出云重莲,哪怕仅有一丝丝希望,他都不愿意放弃。

可宫远徵却告诉他,出云重莲可以医治百病,起死为生,却唯独医治不了人心。

宫远徵说:“宫子羽是因为看到云为衫的尸体受了太大的打击,如今已经疯了……”

虽然期间宫远徵一直在为他治疗,可宫子羽始终却不见好,如今更是越来越严重了,他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就在宫远徵头疼不已时,宫尚角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倒令他十分惊喜。

“哥哥,你怎么来了……”

宫远徵笑着起身迎接,却被宫尚角严厉的眼神一瞪,全然没了刚才的那份激动。

宫尚角冷冷道:“在外人面前要叫我执刃……”

这时宫远徵才发现跟在宫尚角身后的金复。

他才想起来如今他的哥哥已然接替执刃之位,事事都要受宫门规矩的牵制,自然不能再放任自己像往日那般随意。

自从宫子羽病了以后,宫尚角无奈从他手中接过执刃之位以来,脸上的笑容便更加少了。

虽然宫远徵知道,哥哥如今不再快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上官浅,但他还是后悔了。

从前,他希望哥哥坐上那执刃之位,拥有至高的权利。可如今他却不这么想了,他希望哥哥能像从前那般继续只当他一人的哥哥。

继续对他说:“兄弟之间,无需多礼……”

如今的宫远徵倒是挺希望宫子羽能早日好起来,重新再将这执刃之位拿回去吧。

他记得哥哥说过,只是暂时代执刃一职而已,倘若有一天宫子羽彻底恢复了神智,哥哥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将执刃之位重新交还于他的。

可这一天似乎是遥遥无期了……

好像如今宫门里的一切都变了,又好像又重新恢复了从前的日子,那时的宫门尚未选亲,而后面的那些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宫远徵还是常常去角宫,坐在哥哥书房的墨池旁,一个又一个地往里投着在外面抓起的石子。

墨池里泛起的阵阵涟漪好像在他心里也渐渐蔓延开来,

他在等。

可他究竟在等什么呢?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就只是常常听到耳边有人喊他的名字,可目光向周遭寻去时,却不见一道人影。

梦中也总会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可那人却从未转过身来,而宫远徵也从未看过那人的真实面目。

天色暗了下来,屋内没掌灯,连同宫远徵一起被拢在黑暗里。

对,他好像是在等哥哥的。

他似乎是想起来了,可心中却高兴不起来。

如今宫尚角已经是宫门执刃了,他很忙,忙到就连宫远徵都要比他待在角宫的时间还要长。

从前的他只怕徵宫太过冷清,想来与哥哥作伴,可如今无论是来角宫还是回徵宫都一般无二了。

宫远徵好像是理解哥哥的,如果回来也只是徒增伤悲,那倒不如日日宿在那执刃殿里。

他总觉得哥哥似乎也病了,自从那日他率领宫门联合江湖各大门派攻入无锋总部,将其剿灭后,便也开始闷闷不乐了。

虽然宫远徵不愿承认,但心中还是默默猜测:哥哥或许是见过上官浅了吧……

是她不愿与哥哥一起回到宫门,还是她早就死在了无锋的追杀之中?

宫远徵只敢在心中暗暗猜测,却从不敢在哥哥面前问起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再提起上官浅的下落来。

曾有无数次,他缠着哥哥身边的侍卫金复,想要从他口中得知真相时,而金复每次都只是沉默地摇着头,眼里也全都是悲伤。

就连金复也不愿告诉他,即便是这样,宫远徵也只是默默在心中抱怨发泄,从不在旁人面前显露情绪。

因为哥哥对他说,强者从不会被情绪左右,所以他学会了“无情”。

哥哥还说,远徵以后别再任性了。

他记住了,同时也明白了他不再是能随意发脾气,还被哥哥哄着的小孩子了。

如今的他也能替哥哥分担,撑起宫门另外的半边天来了。

【贰】

夜深露重,有人暗自神伤,有人却一枕槐安。

执刃殿的窗子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一角,冷风直灌进屋内,扫过宫尚角的鼻尖。

隐约中他似乎闻到些月桂夹杂着墨香的味道,渐渐地味道似乎更浓了些,那熟悉的气味让他瞬间陷了进去。

宫尚角缓缓睁开眼睛,一张模糊的人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努力将眼睛睁地更大了些,确定了眼前正是他日日夜夜念着的上官浅。

许是久别重逢,令他情难自禁。

“浅浅……”

一声轻唤,让上官浅研墨的动作顿了下来。

宫尚角为数不多的温柔,除了宫远徵,其余的皆给了上官浅。

“公子……”

上官浅嘴角是带着笑意的,可她的眼眶中却噙着泪。

“你……回来了?”话里透露着欣喜,还有些自我安慰。

“我一直都在公子身边啊……”

上官浅轻轻靠进了宫尚角的怀中,脸贴在他胸口的位置,感受着此刻再次为她而动的心跳声。

宫尚角情难自禁,伸手触摸上官浅的脸,上官浅却伸手握住他的手将它渐渐下移,最后覆在她那以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上官浅语气哽咽:“公子,你摸摸我们的……孩子……”

宫尚角感受不到上官浅的腹中的胎儿,却只觉得她的手冷的不似常人,又或是说不像个活人。

此时的宫尚角才猛然惊醒,却发觉身边空空如也。

原来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而只有在梦境的边缘他才能窥见那再也见不到的人。

“哥……”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唤,宫尚角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宫远徵穿过大殿,走到了宫尚角的面前,手中提了一个食盒。

屋内本是没有光源的,不知何时被乌云遮挡了的月亮渐渐显露出来,清冷的月光照在了宫尚角的脸上。

宫远徵看见他眼圈红红的,扬起的嘴角便也落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

宫尚角坐直了身子,黑暗重新将他笼罩起来。

“我听金复说哥哥今日未曾用过晚膳,所以想来和哥哥一同用膳……”

宫尚角没有出声,宫远徵便默认哥哥答应了他的请求,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将餐盒中的饭食如数摆放在桌面上。

宫远徵忙着为宫尚角盛粥,却未曾发现满桌的家常便饭竟又勾起了宫尚角的伤感回忆。

自从上官浅走后,角宫的餐桌上又恢复了只有素食和炖汤的那段时间。宫远徵担心宫尚角整日劳累,身体吃不消,才会想着为他做这一大桌饭菜。

可他这却忽视了,宫尚角又会因此回想起故人来。

“拿走……”宫尚角极力克制自己,压抑着声音说道。

“哥哥说什么?”

宫远徵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然后将手中盛满了药粥的碗端到宫尚角的面前。

药粥里满是红枣、糯米,还有桂圆干,有点八宝粥的意思。

宫尚角记得上官浅说过,八宝粥取得是团圆吉祥的意思……

“哥,我听厨房的嬷嬷说八宝粥象征着温暖、圆满、和谐、吉祥,还有坚贞不渝的爱情……”

宫远徵只当是向哥哥分享着有趣的故事,却忽视了坚贞不渝的爱情对如今的宫尚角来说简直是奢求。

“我说让你拿走……”

宫尚角积攒已久的情绪在此刻终于爆发,他伸手打掉了宫远徵端在手中的饭碗,随着碗落在地上碎成渣滓时,宫远徵的心也连同它一起碎了。

宫尚角嘴唇紧闭,瞳孔颤动,方才还有些光亮的眸子顷刻间如同封数九寒冰。

宫远徵心中堆满了的委屈如今都顺着他的眼眶发泄了出来。

金复终究是未能经得住宫远徵的软磨硬泡外加威胁,将他那日随宫尚角剿灭无锋时所发生的一切全部告诉了宫远徵,而他也终于明白了他的哥哥究竟是因何而变成如今这副压抑的模样。

那日,宫尚角率领宫门红玉侍卫,联合雪山剑派、万象宗和三清门几大宗族分四路路将无锋总部团团围住。

宫门早已做下天衣无缝的部署,纵使点竹有天大的本事,可她却再也逃不出宫尚角特意为她布下的天罗地网。

点竹走投无路,只好将她最后的“底牌”亮了出来。

她挟持着上官浅缓缓出现于宫尚角面前,朝他喊道:“宫尚角,只要你今日放我离开,我便把上官浅连同你那未曾出世的孩子一并都还给你……”

满眼坚定狠厉的宫尚角在看到点竹手中孕肚明显的上官浅时,眼波流转之间闪过一丝柔情。

可感性却终究是未能战胜理性,宫尚角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如今肩负宫门和整个江湖希望的他绝不能心慈手软。

“区区一个无锋刺客,她也配?”宫尚角说下狠话,想让点竹知难而退。

如今的点竹已是强弩之末,必然是逃脱不掉的,所以宫尚角的心中是有把握将上官浅救下,杀了点竹替她报仇。

可此时上官浅的眼中却是满是质问与绝望,她还是未能通过这张冰冷无情的面容看透他内心的真情。

一夜夫妻、亲生骨血,如今在宫尚角这里却只换来了“她也配”三个字,令上官浅彻底心死。

“哈哈哈……我的好徒弟,你听到了吗?宫尚角他根本就不爱你,甚至连自己的亲身骨肉他都可以舍弃,你还在期待什么呢?”

点竹耳边的嘲讽,让上官浅彻底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面对灭族仇人,上官浅不愿妥协求饶。面对“绝情”的宫尚角,她更不愿被他看轻。

上官浅终于释然,她将头高高地扬起,对着宫尚角挤出一抹笑容,喊道:“宫尚角——爱上你我不曾后悔……可倘若时间能够倒流,我宁愿那一天未曾遇到你……”

说完后,上官浅被绑在身后的手突然挣脱绳子,她将早已藏于袖中的火折子用力抛向空中。

上官浅早知点竹留有后手她命人提前将无锋四周遍布火药,只要宫尚角强攻进来她便会点燃火药,拉所有人陪葬。

做了她那么多年徒弟的上官浅,自然比旁人更能摸透几分她的心思,所以她便也提前做好了应对之策。

火折子落在干草堆上,将掩藏于其中的火药点燃,爆炸时的火光瞬间腾空而起,破开夜的静谧。

众人被耀眼的火光迷了眼,慌忙往后退去,抬起胳膊去遮挡。

只有宫尚角一人不顾一切地便要往前冲去,身旁的金复却死死地抱住了宫尚角的腿,让他难行寸步。

“公子,不要去……”

金复心中清楚,宫尚角重情重义,必然不会看着心爱之人与亲生骨血葬身火海。可今日他要是去了,必然也会葬身于此。

如今的宫门已经是于暴风雨中飘摇动荡,再也经不起一丝波动了。

“放开我……”

宫尚角反手一掌击在金复的胸口上,那一掌打得金复口吐鲜血,想必是用尽了全力,可是金复仍然没有放手,后面更多人涌上去,死死拖住了他。

宫尚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官浅的脸逐渐消失于火光里,隐约间他好像听见了上官浅对他说了些什么。

“宫尚角,初见时是你救了我,虽然那只是一场我精心为你设下的骗局,可我还是很开心。因为你是除了我爹娘以外,唯一一个带给我希望的人。不管过往的温情是真是假,如今我都算是无憾了,今天我便将这条命重新还给你……”

火势瞬间将整个山蔓延,宫尚角被手下之人拖着向后撤去,可他的手却仍然悬于半空中,拼命地在抓着些什么。

如今回想他好像没有几次牵过上官浅的手,此时此刻他多想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带她离开。

从前他不愿也不敢主动向她靠近,而如今他拼尽全力想要抓住她,可却再没了机会。

强烈的疼痛竟不知不觉地在宫尚角的心底蔓延开来,待他发觉时,那股撕心裂肺之痛竟从他的口中瞬时奔涌而出。

鲜红的血液将宫尚角那白皙的脸庞掩盖起来,眼前的一切也渐渐变得模糊,他朝着身后重重倒了下去,却有人接住了他。

他仰头看天,却看见满天火光似乎渐渐黯淡了下来,天与地又重新被夜幕重重笼罩起来。

宫尚角眼底的黑暗也在不断蔓延,最后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终于连最后一分光亮,他也瞧不见了。

耳边却仍然想起那句:“我永远属于你……”

白色杜鹃花会有重开的那日,可他的爱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宫尚角被送回了宫门,是金复留在那里收拾残局的。

金复再次回到宫门已是三日以后,而宫尚角也昏睡了整整三天。他带了一枚玉佩回来,交到了刚刚苏醒不久的宫尚角手中。

是那枚将宫尚角与上官浅两人系在一起的白玉玉佩。

那日上官浅受刑回来后,宫尚角想要补偿她,可她却只要了那枚玉佩去。说是这样,他便能永远陪在他身边保护她了。

“公子,这是我在残……骸中发现的……”

金复自然也认得这枚玉佩,那日纠结一番过后他还是选择将它带了回来。

火烧遍野,尸骨无存,只有这枚玉佩留存了下来。

白玉色清,温润得仿佛自带暖意,可宫尚角将玉佩握在手中却总觉得它要比寒冰池水还要刺骨些。

宫远徵知道宫尚角一直深陷于上官浅离去的痛苦当中,他不愿再让哥哥如此颓废,如此折磨自己,所以说出了旁人不敢对他说的话。

“哥。上官浅已经死了,她早就死在了无锋……”宫远徵攥紧拳头,鼓舞勇气朝着面前之人喊道。

宫尚角却一声怒吼:“滚……”

“哥……”

“我让你滚……”

执刃殿内的气氛降至冰点,宫远徵还想说着什么,但在看见宫尚角用手撑着头无声抽泣时,他却突然放弃了。

看着哥哥如今无助的模样,宫远徵心中也是难受不已。

除了郎弟弟和泠夫人身死那日,以及他无意中伤了宫远徵那次,宫尚角便再也没有像今日这般情绪失控了。

不过终于将这埋藏在心里已久的“负担”说出口来,宫远徵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同样的他也希望哥哥能将此彻底放下,彻底解脱。

宫远徵久久都未曾离开,他就直身而立站于大殿中央,他要守着宫尚角。

如今的宫子羽早已因为伤心过度,变得不再清醒,他绝不能让哥哥也落得如此下场。

他就默默等着宫尚角将情绪彻底消化,后来宫尚角清醒过来,却也只是将语气尽量缓和些。

他对宫远徵说:“你走吧……”

宫远徵心中不愿,可却也知道哥哥不想让他再为自己担忧,更不愿让其他人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所以这次他选择了离开。

转身离去的宫远徵却隐约突然听到哥哥喊了他一声:“远徵……”

声音有些颤抖语气里还带着些哭腔,更像是带起祈求的呼唤。

他蓦然回头望去,却见哥哥仍然是面无表情地在望着远处愣神。这让他心中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哥哥刚才未曾喊过他。

他不愿再猜,所以开口求证:“哥,刚才是你在叫我吗?”

宫尚角缓缓抬起的眸子里却透露着疑惑:“我未曾叫过你……”

宫远徵嘴中喃喃:“奇怪,我刚才明明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叁】

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暮色渐沉,宫远徵漫无目的走在宫道上,不知不觉竟走上了通往女客院落的路。

宫远徵回过神来时,发觉已经站在女客院落门口,看着门上悬挂的那两只灯笼,他微微有些恍惚。

为何自己会下意识来到这里?

宫远徵心中也想不明白。

漆黑的夜晚开始闪现了些星星点点,宫远徵茫然的伸出手去,将那些光源拢在掌心之间,透过指间的缝隙他感觉到自己此刻是将某些更为重要的东西抓在了手里。

“奇怪……宫门里怎样会有萤火虫呢?”

宫远徵带着疑惑,追随着那些缥缈的“流星”来到河边,却发觉原本以为自己发现的新境,竟早已有了主人。

在河边,金繁正陪着宫紫商回忆他们的甜蜜过往。

当初金繁送给宫紫商的萤火虫已经在宫门里安了家,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似乎只有生活在这宫门里的人才会一直孤独,其他的皆是圆满结局。

宫紫商发现了在一旁愣神的宫远徵,笑着喊他:“宫远徵,快来看我和金繁的宝贝……”

被发现的宫远徵只好被迫加入了那本不属于他的片刻“幸福”当中,但他总觉得自己始终是个外人,始终处于局外,无论是在何处。

但此时的宫远徵心中无疑是欢喜的,看着那些满天飞舞的“精灵”,他开始有些羡慕它们了。

萤火虫的寿命很短,但在其短短的一生中却始终是自由、快乐和幸福的。与家人、爱人相伴一生,不留遗憾。昆虫没有情感,也不会难过更不会心痛。

可是他会。

宫紫商对宫远徵说,日后等他有了心上人便带她去看那满天流萤吧。

从那时起他便有了期待,他开始渴望会有那样一个人将他从黑暗的深渊中重新打捞起,哪怕只是用温柔的光为他编织起一场华丽的梦来。

可回到徵宫后,那种寂寞、冷清到骨子里的感觉又重新将他笼罩起来,仿佛刚才的那片刻只不过是一场缥缈的幻境。

如今宫远徵已过弱冠,将他的徵宫连同哥哥的角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他似乎是真的长大了。

可长大的代价却为什么是必须要学会舍弃。

拉开铜镜下的那个匣子,曾经那些被他视若珍宝的铃铛,如今早已落满尘土。

宫远徵鬼使神差地将它们都拿了出来,他想重新再戴上,却猛然发觉自己似乎的确无法做到将散落在后面的小辫子上也缀满铃铛的。

第一次戴它们时,是哥哥坐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发编起,将那些他第一次的新奇玩意戴在了他的头上。

哥哥说:“以后有了这些小铃铛,在哥哥外出的时候,远徵就不会孤单和害怕了,就像哥哥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那样……”

宫远徵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其实这些铃铛根本就无法消除他内心的恐惧与寂寞,他想要的一直都只有哥哥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保护他。

后来,好像也曾有人为他编发、戴铃铛,但那模糊的面容好似被人特意抹去了般,让他无论如何拼命回忆却始终无法记起。

桌子上有张写了一半的药方,还有些随意散落的药瓶、研钵,不过银针似乎并不常见。

宫远徵向来看不上那些低等的暗器的,近些日子却突然开始研究起来,这令偶然来徵宫寻他却扑了空的宫尚角疑惑不已。

他却也只是在心中暗自思忖:罢了……反正如今无锋已灭,宫门再也没了威胁,远徵愿意做些什么便做些什么吧。只要他开心便好。

可不知为何,过后他的脑海中却忽然冒出另外一个念头来。

倘若有一天他对自己讲,要离开宫门呢?而自己会让他离开吗?

答案宫尚角也不知道,他只是有些莫名的害怕。

他害怕弟弟走了,见识到外面的广阔天地后便不愿再回到这高墙之地了。

就像雪重子那般,不愿再回来了。

临别之前,雪重子曾向宫尚角辞行。

“终于结束了,而我也终于能履行诺言带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说到这雪重子却突然顿了一下,后又无奈苦笑道:“宫子羽啊……我是指望不上了……”虽是些抱怨的话,可从雪重子的嘴中说出时却是满满的惋惜和伤感。

宫尚角没有阻拦,而是问他:“你决定好了吗?”

“决定好了……”说这话时雪重子目光异常坚定。

于是他便就只折了枝院中雪松,孑然一身的踏上了赴约之路。

他记得雪公子说过,外面的世界那样广阔灿烂,他要先替自己去看看。

雪公子等了自己那样久,会不会怪他呢?无论如何,雪重子都想要亲口去问问他。

看着雪重子独自远去的背影,一直默默跟在宫尚角身旁没有出声的宫远徵,此刻却忍不住问道:“哥,真的就让他自己离开吗?”

宫尚角皱眉闭了眼,说:“让他走吧……”

“可是他的身体……”

宫远徵还想说着什么,在察觉到宫尚角的反应后,便不再开口了。

他又何尝不知,或许今日一别便是永别。

只是有些可惜,来年他的出云重莲就要开了,可雪重子却等不到了。

他当初也曾答应过雪重子,为他种满寒池的雪莲,如今他也无法兑现了。

宫门之大,最后来送雪重子的却只有宫尚角和宫远徵兄弟二人。

不过宫远徵也在庆幸,亏得紫商姐姐没来,否则雪重子还要再被烦一阵才能离开了。

旁人不来也就罢了,可雪长老没来送雪重子最后一程,这是让宫远徵怎么都没想到的。

可哥哥却对他说:“雪长老不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滋味怕是不好受。

宫远徵跟随哥哥刚要离开,一转身却迎面遇上了宫子羽。

那双眸子中透露出的混沌与呆滞。犹如一团迷雾笼罩下的黑暗,让人看不出一丝希望来。

“你来了……”宫尚角平静地开口他说道,好似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宫远徵却有些格外激动:“你清醒了?”

宫子羽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视线最终落在两人身后的宫家大门上。

为了确定宫子羽是否是真的彻底清醒过来,宫远徵鼓起勇气问道:“那你还记得云为衫吗?”

听到这个名字后,宫子羽眼神闪了闪,又重新归于空洞。

“阿云……她不在了……”

宫子羽如今的清醒,却并未让宫远徵心中欢喜起来,反而令他心里一沉。

久病突愈,怎么都不像是个好兆头。

【肆】

风雪连绵不断下了足足三日,将旧尘山谷染的雪白。寒风卷着地上未及扫尽的残雪,带来一股彻骨的冷意。

宫门外,来人策马疾驰,朝着宫门狂奔而去,身后落下一路马蹄印,很快便又被大雪所覆盖起来了。

而此时宫门里,同样并不安宁。

宫子羽突发急症,如今被送去了徵宫医馆内救治,而宫远徵更是日夜守护,丝毫不敢松懈。

虽然从前宫远徵很讨厌他,但如今不一样了。因为哥哥说过他们是家人,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兄弟,所以宫远徵自然而言也抛去了往日对他的那些种种偏见。

“他怎么样了?”宫尚角忙完琐事后,便也立刻赶来了医馆。

宫远徵忙着抓药,并未停下手中动作,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回道:“不太好……他原本就畏寒,今日又在宫门口待了整整半日,没被冻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宫尚角听后眉头骤然蹙紧,看向床上之人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担忧。

如今正巧赶上宫门百年难遇的暴雪天气,宫门外的药材也难以运入宫门内,而宫子羽如今最缺的便是珍贵药材。

宫尚角心中考量过后,决定亲自外出购药,却遭到了宫远徵的强烈反对。

“我不同意。”

“……”

宫远徵仍在劝说:“哥,你如今贵为执刃,如何能离开宫门呢?要去也是我去……”

“从前便是我外出采购,负责家族营生,自然是我去更合适。更何况宫子羽身上有密文,而我又没有。所以不能出宫门的是他,不是我。”

“可是……”

虽然无锋总部已被剿灭,但难免会有些漏网之鱼。所以宫远徵并非不愿让哥哥前去,而是担心无锋余孽狗急跳墙再加害于哥哥。

果然事情正如他所担心的那般。

金复匆匆赶来,伏在宫尚角的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后,宫尚角便匆忙离开了医馆。

宫远徵心中渐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于是便提前派人去后山将月长老请了来,让他继续代为照顾宫子羽。

果不其然,宫远徵匆匆赶到宫门口时,宫尚角正准备离去。

“哥……哥……”宫远徵喊了好几声,宫尚角才勉强听见。

宫远徵立于宫尚角马下,开口问他:“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急着离开宫门。”

宫尚角凝眸道:“宫门探子传来消息,宫门外有一波疑似无锋余孽的势力与其他门派暗中勾结预谋不轨,所以我必须要将他们尽快剿灭。宫子羽的药我已派金复出去寻了,想必他很快便能回来了。远徵,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宫子羽,更要照顾好宫门……”

宫远徵仍然不放心:“消息从何而来?又何以求证?哥……倘若这是无锋余孽的阴谋呢?”

“这封信是雪重子传回宫门的。”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宫远徵突然顿住了,嘴中喃喃:“雪重子……他还活着……”

思考一番后,宫远徵不死心道:“就算是雪重子,那哥哥又如何能断定他是自愿写下的,而不是被人胁迫?”

宫尚角突然一声呵斥:“远徵!”而宫远徵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失态,眸子渐渐垂下落在马鞍之上。

“我这次不仅是为了剿灭无锋余孽,更是为了将雪重子带回……”

“哥……”

宫远徵还想开口挽留,可宫尚角已然握紧缰绳策马离开了。

看着一人一马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宫远徵内心沉沉。

不知何时无锋出现了个精通毒术的人,曾将他暗器上的几种奇毒都一一破解了,而当初宫门围剿无锋之时却未将那人寻到,所以宫尚角此次外出宫远徵格外担心。

宫远徵心中默默下定了决心,打算出宫门去寻宫尚角,率先寻的人便是金繁和宫紫商。

“宫远徵,你是疯了吗?不……估计是我疯了,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到。倘若宫二知道我把你放出去了,他饶不了我的……”

宫紫商躲在金繁身后,绕来绕去躲避宫远徵的追问。

见两人僵持不下,金繁便只好主动开口提议:“那要不我去?”

听到此宫紫商突然停了下来,戳了一下金繁的脑门,埋怨道:“你得了吧。就凭你能知道宫三去了哪里?”

“那难道徵公子就能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论不休。

宫远徵默默开口说话:“我知道。当初哥哥有时我在他的马上挂了个药囊,我养的毒虫对那个味道极为敏感,我一定能找到他的。”

在宫门里生活了十几年的少年,第一次踏出家门独自外出,除了新奇,更多的还是向往。

寻了数日,却未曾发现半分宫尚角等人的踪迹,宫远徵心中郁结,随意找了间酒肆喝着闷酒。

外面不似旧尘山谷那般寒冷,岭南地域烈日高悬,酷暑难耐,让人寸步难行。

本就不大的酒肆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江湖之人,他们大多三三两两而坐,讨论着江湖上最近发生的什么大事。

宫远徵虽是无意,却也听进去了不少。

“如今这世道当真是不好混啊。没了个无锋,却又多了些其他势力继续欺压弱势之人……”

“话说无锋不是被宫门剿灭的吗?那他们为何不能连同那些其他组织一同消灭啊?”

与二人同桌的一位清秀的少年则凝眸摇了摇头:“人心贪念欲望是除不尽的,更何况如今宫门早已不似从前,只求自保也在常理之中……”

听到这,宫远徵却突然攥紧了拳头。

当初宫子羽患上失心疯后,宫门内部虽是极力遏制消息传出,可不知为何江湖上还是流传了些有关宫门的风言风语。

“宫门曾经当缩头乌龟当的还少吗?当初被无锋压制了那么多年了,不也是连个屁都不敢放吗?”

听到这宫远徵忍无可忍,掀桌而起正欲发作,肩膀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下,他转头看去发现那正是他苦苦寻找多日的哥哥。

宫远徵桌上的酒水尽数撒到旁边那桌口出狂言之人的身上,那人抄起桌上的刀就往宫远徵的命门上袭去,即将得手之际却听见一个极度冰冷且杀气四溢的声音。

“你找死?”

听到哥哥为他出头,桀骜少年的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弧度。

随着声音而来,同时出现的便是宫尚角那张凉薄而又淡漠的脸。

宫尚角常年在江湖上走动,所以很少有人不识得他,不忌惮他。

与刚才那人同桌之人连忙起身,打着圆场:“久仰宫二先生大名,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先生莫怪莫怪……”

听到这,身后宫远徵却突然冷哼了一声。

宫尚角眼神锐利,随即出言逼问道:“误会?倘若我不来,刚才那把刀恐怕已经插入我弟弟的命门了……”

那人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与宫尚角对上视线。宫尚角那漆黑的眸子似是无尽的深渊,似乎一不留神便能将人卷入生吞活剥,只余一架白骨,让他不敢多言。

刚才动手之人只好将刀举至两人面前谢罪,垂下头来等候宫尚角的发落。

预料中的盛怒并未来临,宫尚角只是将他手中的刀接过。打量一番过后,将刀柄压于那人肩膀上,道:“宫门之人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相信诸位定然也不是。既然存有怨气,那诸位便将刀指向敌人,何必为难他人?”

那人听后猛然抬头,神情有些震惊。在接过宫尚角递过来的刀后,他抱拳郑重朝着两人行了个礼。

“宫二先生、宫三先生,今日是在下失礼,对不住了……”说罢便携其余两人离开了。

宫尚角转身,目光落在宫远徵身上,看着眼前之人一副狼狈模样,既无奈又心疼。

反正如今已经有了些眉目,有了宫远徵的帮助说不定还能早些解决无锋余孽,所以宫尚角便决定将他带在身边。

但仍然不放心的嘱托了几句:“领头那无锋余孽是点竹身边的魉,实力不容小觑,所以到时你不得冲动,更不能将自身置于险地……”

“你要知道没有什么比得上你的性命……”

宫尚角的语气十分郑重,而宫远徵内心却被喜悦笼罩,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但还是应下了宫尚角的话。

【伍】

寒冬匆匆而过,初春新芽显露枝头。

入了夜,无星无月,宫门里唯有医馆的一间房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屋内的木板床上躺着一道清瘦的身影,他紧闭着双眼,微弱到近乎于无的气息,让人不难怀疑那人早已经没了生息。

月长老为他诊脉,脉象涣散不收,浮而无根。举之有无,沉取乃得,重按欲绝。主元气涣散,阴阳俱衰。

简而言之,塌上之人已然是濒死之态了。

可宫尚角却不愿相信,原本那个鲜活、年轻、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却如此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任凭他如何呼喊都不再应他。

可事实就是宫远徵身受重伤,医药无救,时日不多了。

自宫远徵受伤以来宫尚角深陷于自责愧疚之中难以自拔,他后悔那天将宫远徵就在身边与他一同去剿灭无锋余孽,后悔他一时失察险些丧命最终却被远徵弟弟以身易之。

无锋彻底覆灭,已再无后顾之忧了,可他的远徵弟弟却也要离他远去了,宫尚角难以接受。

“哪怕寻遍天下名医,我也定然要救远徵的性命……”

话毕,宫尚角已然是泣不成声,只能无助且悲凄地将床上之人的手紧紧握住,生怕一个失神远徵弟弟便真的离开了他。

可宫尚角心中却早已了然,当今世上最好的名医已然在这宫门之内了,可他却无法救自己心爱的弟弟,医者难自医。

宫尚角只能绝望念着:“远徵,你不是曾说只要是自己想救的人便一定能将他救活吗?那你快醒醒啊……你只要醒过来哥哥便信你……”

宫尚角眼底的雾气愈加浓烈,让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光景。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喊他“哥哥”,软乎乎的声音十分熟悉。

回头望去,那是儿时的宫远徵。

他笑着朝自己奔来,许久未曾听到铃铛声也随之响起。

宫尚角俯身蹲下,张开双臂将那小小的一只稳稳接在怀中,然后将他抱起。

“哥哥,你这次走了好久啊……能不能不要再外出了,或者下次再出宫门的时候带着阿徵好不好……”

记忆中的宫远徵,也是会在他许久未归再度回到宫门的那时,对着自己撒娇,缠着自己下次也将他一并带走。

那时的宫尚角便会拿些自己从宫外特意搜寻来的新奇小玩意来哄他,而远徵弟弟也常常会开心的忘记自己提起的不愿再让哥哥外出的请求。

宫尚角滚烫的泪珠不经意间滴落在宫远徵环抱在他颈后的小手上,让怀抱中的人瞬时紧张了起来。

他吵闹着要哥哥将他放下,又寻遍哥哥身上的伤口。

从前哥哥受了伤,都是他为哥哥包扎的,这次他也以为哥哥是因为受了重伤才会落泪。

终于在手心处发现一道已经结了痂的疤痕,小宫远徵小心翼翼捧起哥哥的手,轻轻地吹着:“哥哥痛吗?”

霎时间眼底便蓄满了泪水,一个劲儿地顺着脸颊滚落。

宫尚角又重新将宫远徵紧紧抱住,对他说:“哥哥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烛灯轻晃,桌上的蜡烛燃了半截。

床上的人似乎是被烛光刺了眼,他的眼皮逐渐有了些反应,被紧握在大掌之间的手指也有了些微微动作。

宫尚角察觉后,匆忙将眼泪抹了去,转头去查看弟弟的情况。

“远徵……”

虽已是极力克制,但话底的哭腔却是难以掩盖。

宫尚角鲜少落泪,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可即便是从小便跟在他身边的宫远徵都未曾见过宫尚角掉过一滴眼泪,可今日他却一次看了个够。

反正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宫远徵便没有制止。

“哥……我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宫远徵虚弱地对他说着,可宫尚角却不忍心看他如今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便出言制止:“远徵等你好了以后,再同细细哥哥讲来……”

可是没有以后了,宫远徵比谁都清楚自己如今已经是风中秉烛,没有几时好活了。

“哥……在那个梦里大家一切都好好的,没人死去。除了我心爱之人……”

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心中悲痛难忍,到这宫远徵便停下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梦境之中他有一心爱之人,两人历尽千辛敞开心扉,彼此接受,可最终的一切却仍然是化为了乌有。

梦中的一切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在自己怀中心爱之人的生命一点点地流逝,感受到她身体的最后一丝余温逐渐消失。

嘴中咸涩难忍的血腥味以及那锥心刺骨的痛,都仿佛他曾亲身经历一般,不似梦境。

宫远徵心脏突的一跳,几乎感受到了真切刺痛。

“哥……”

宫远徵突然挣扎着从床上坐起,靠在床边,拉住哥哥的手。

如今的宫尚角看着气若游丝,行将就木的宫远徵,才明白了那日他用那被挑断了的手将昏迷不醒的自己带回时该是多么的无助。

那时的宫远徵拼尽全力抓住了他的手,可如今呢?他也想紧紧抓住他的手。

“马上就能见到郎弟弟了……享受了哥哥这么多年的宠爱,这下该换我来照顾他了……”

“傻子,郎弟弟比你年长,不用你照顾……你也不许给我死……我已经失去一个弟弟了,不能再没有你了……”

宫尚角一直在隐忍,不愿在宫远徵面前表露出他的绝望与无助来。

宫远徵看着哥哥,也一直在努力笑着:“哥……我听老人说,人死后永远都会保持在他生命最后那一秒的样子。郎弟弟的年纪应该与我遇到哥哥的年纪那般大……往后在下面,我会像哥哥疼爱我那般,将所有爱全部给了郎弟弟,就好像他从未失去过哥哥般……”

最后的话说完,宫远徵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仰面倒在了床上,眼前开始追忆起曾经的过往。

人们都说,人在临死之前眼前会闪过曾经过往的一切,那便是“走马灯”,回顾曾经过往,他未曾有过遗憾。

能生于宫门,与宫尚角成为兄弟他亦不悔。只是害怕他离去后,独留哥哥一人孤单度过余生。

寒风入帷,拂灭窗前的一支伶仃白烛,又将炉中的热炭吹的更旺。

床上那人合紧的双眼从那时起便再也未曾睁开过。

【陆】

医馆前的小池里,锦鲤甩尾,溅起一小片水花,声音在幽静的庭院中更显突兀。

柔和清风拂过水面,引得湖中荷叶轻摇,也衬得人心微微涌起些波澜。

一双黑色绣纹的靴子穿过栈桥,朝着医馆的方向走去。

来人身姿挺拔、威赫,侧脸轮廓英挺,严厉的眉眼间却带了几分柔情。

自从那日宫门与无锋生死之战,宫远徵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过后,宫尚角便日日都会来徵宫医馆和他说说话,企图早日将他唤醒。

墨衣于风中轻动,带起阵阵微风,拂过医馆门前悬挂起的铃铛。铃铛声声,伶仃清脆,屋内沉睡着的人眉头突然紧锁,表情逐渐变得痛苦。

走到门口处的宫尚角却刚好将这一幕收于眼底,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情绪终于于此刻彻底爆发出来。

他慌忙迈进屋内,将床上之人的手紧紧握住,一声又一声地唤着“远徵”。

宫远徵眉头渐渐舒缓,脸上表情也重新归于平静,但最终却再未有任何反应。

宫尚角大声呼喊着守在医馆内的大夫,没过多久众人又将木板床团团围住,气氛又如当初宫远徵刚被送回的那日般逐渐紧张起来。

入了夜,房间内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宫尚角守在宫远徵身旁,害怕弟弟再次醒来时他会错过。

满心期待过后的空欢喜一场,似是要比从未得过要伤人的多。宫尚角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宫远徵,眼眶渐渐发红,已经隐隐有些泪光。

门外传来一阵声响,宫尚角抬头望去,见上官浅手中拿了一件黑色大氅来,他默默扭过头去将眼角泪水抹去。

脆弱的一面宫尚角从不愿显露于人前,尤其是他心爱与在意之人面前,每次受伤难过也只能像野兽般默默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可他的每一次脆弱,上官浅却总能轻易看穿,她常常试着走进他的内心,一次次的碰瓷最终也换来了他的以心相待。

上官浅将大氅披在宫尚角的身上,看着他麻木而僵硬的背影心中有些心疼。

“公子……我来守着徵弟弟吧。”

“不用了……远徵醒来看不到我,他会害怕……”

宫尚角目光柔情看向那张沉睡的面容,与记忆中那张稚嫩的脸庞逐渐重合,又仿佛回到了从前。

突然的高烧让小小的人儿一病不起,睡梦中的宫远徵就只是一个劲地喊着“哥哥我怕”,却也不肯让别人近身。

就在一众大夫束手无策之际,从宫门外匆匆赶回的宫尚角直奔徵宫而来,将烧的滚烫的宫远徵紧紧抱在怀里,喂药、擦身事事亲自而为,直到宫远徵彻底痊愈。

后来,宫尚角曾问过宫远徵,睡梦中的他究竟为何而怕?也正是那时起他才得知了自己一个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徵弟弟,实际上是怕黑的。

他才知道,看似事事都顺从他的徵弟弟,实际面对自己之时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

“公子……”上官浅的声音将宫尚角飘远的思绪重新拉回。

“徵弟弟长久都未苏醒,是不是与她有关?”

再次提到那人时,宫尚角脸上浮现出淡淡愁容来,问道:“她如今下葬了吗?”

“云为衫说想让他们见最后一面,便一直将她的尸身存于雪宫冰棺之内……”上官浅话中也有些淡淡的忧伤。

“见了又能如何呢?只会让活着的人徒增伤悲罢了……”

这么久以来,这是两人第一次在宫远徵面前再提及那人,从前只怕他再受些什么刺激,而如今宫尚角只愿宫远徵能给他些什么反应。

两人正在感慨,一转头却看见宫远徵睁着眼睛默默看着他们,眼神中有些迷茫。

“又是梦吗?”宫远徵小声嘟囔了一句,手中却突然有了实感。

“远徵……”

听到宫尚角叫他,他才试探性地开口喊了一声“哥”。

“徵弟弟……”

又一声熟悉的声音,等到看到上官浅的那一张脸时,他神色迷惘,看着眼前那“死而复生”的上官浅,心中有些意外。

他明明记得上官浅已经死了,而他也已经死了,可如今两人为什么又仍旧好端端的在徵宫医馆里?

此时的宫远徵一时难以辨明梦境与现实,可紧接着他的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当初掌内力落在他胸口处的痛感,让宫远徵彻底顿悟。

原来如今才是现实,而那令众人都深陷其中的痛苦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而梦里梦外真正承受永失所爱之人痛苦的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云为衫没死、上官浅没死,就连他都好好地活着,所以从始至终死的就只有他的爱人。

痛苦的记忆一股脑儿的涌进他的脑海,将他又带回了无锋攻入宫门的那日。

而那日宫子羽、云为衫、宫尚角、上官浅四人皆已进入后山深处,为了阻止后山异化之人涌出。而守卫宫门前山的任务自然而然地便被交到了宫远徵一人的身上。

他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懈怠。他以为自己可以不负哥哥和执刃所托,将前山守好。却不曾想无锋趁宫门前山薄弱之际,倾巢而动,直逼宫家大门。

旧城山谷地貌奇险,易守难攻。宫门内部遍布岗哨暗堡,机关暗道四通八达,且常年森严戒备,无锋根本无法从外攻入。

宫远徵也是这般认为的,他令他未曾想过的是,宫门之内一直以来都隐藏着个更大的“威胁”,那人便是无锋之内神秘莫测的魉。

她趁众人于高处布防之际,将打伤守卫,大开宫门将无锋之人放入。

毫无防备的宫远徵无奈只能率领宫门侍卫拼死反抗,为后山深处的四人尽可能的争取更多时间,同时也在为自己争取援军的机会。

宫尚角临行之前曾对他说过,只要宫门陷入危机,便可发出响箭,届时那些与宫门结盟的宗族便会前来支援。

可无锋之中,点竹和两个魉同时加入战斗,宫远徵即便率领红玉侍卫与他们相斗都占不得上风。

危急关头,月长老和雪重子从后山赶来支援,才勉强与之抗衡。

宫远徵一人面对点竹,空有满腔怒火,实则是一直处于被动状态,甚至是落于下风。

点竹似是不愿与他再作纠缠,将全部内力汇于掌间,朝着宫远徵的胸口而去,反应之快他根本无法躲闪,如此一击必然致命。

就当宫远徵已经坦然接受自己可能无法再与哥哥相见,一张熟悉的面容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生生替他接下了那一掌。

已经离开宫门的云以抒,此刻突然出现在宫远徵的面前,违背点竹将他救下。

两人被强大的内力震得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而云以抒则落在了宫远徵的胸口上。

点竹震惊了一瞬,但很快她便又朝着两人攻来,未曾想过给他们留下活路。

就在这时,一阵破风声从宫远徵耳边响起,下一秒已经出现在他面前的点竹重重地摔了下去,口吐黑血,眼睛瞪得极大。

似乎连她自己都未曾想过,终有一天她会死于她最熟悉的两人手中。

箭是上官浅射出的,而毒则是云以抒事先在点竹的茶水里下下的。

宫远徵看了一眼怀中奄奄一息的人,又看着迟来的哥哥满脸无助。

“宫远徵……”

云以抒用手将嘴边的鲜血抹去,又伸手抚上他的面庞,让他的脸重新面向自己。临死之前,她想再好好看看宫远徵。

而宫远徵的心却如同被撕裂一般,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不能保护她。

宫尚角来不及顾及两人的情况,便加入了混战之中,而其余众人也纷纷加入战斗,给两人留下了最后告别的机会。宫远徵紧紧地握住云以抒的手,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宫远徵……”云以抒的声音微弱而颤抖,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宫远徵哽咽着,他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沙哑,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云以抒,你不要睡,我带你回徵宫医馆,我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宫远徵泪流满面,挣扎着想要将怀中的人抱起,可因为自己也被点竹内力所伤再加上身上不少处外伤,让他再无余力,两人又重新重重地摔落于地上。

云以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但她并不害怕死亡,她只怕自己会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只希望能和宫远徵在一起,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宫远徵抱着云以抒,感受着她的生命渐渐消逝,他的心中充满了悲伤和无奈。他知道,自己无法挽回云以抒的生命,但他愿意用自己的一生来守护她。

“宫远徵……我曾听人说过人死后最晚消失的便是听觉……所以你同我说说话好吗?我想听着你的声音……”

她从来未对任何人提及过,她怕黑、怕孤单、更怕失去。

云以抒的眼角挤出一滴泪来,如那颗眼泪一样,她将自己推出了他的人生。

那未说完的话,她只能于心底默默诉说:“宫远徵,从前的我选错了路,骗过你,也曾做错过事,这些我皆已遭受了报应。可我真的后悔了,倘若重来一次,我宁愿做路边乞讨的乞儿,哪怕再无机会与你相遇,我也绝不愿再踏入无锋半步……”

“与你的种种过往我皆不愿忘却,可倘若真的有孟婆汤,我希望是你饮下此汤,永永远远的忘了我,继续做此生无忧,受尽万般宠爱的宫三少爷……”

宫远徵怀中的云以抒,脸上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的手也渐渐松开了宫远徵的手。

他强忍失态,泪盈眼眶,将怀中之人紧紧抱住,企图用自己身体的温热去阻止云以抒身体余温的逐渐消逝。

绝望、痛苦、不舍的情绪最终逐渐归于平淡,他就那样静静地抱着怀里的人,仿佛此生都不愿再与她分离。

云以抒想在最后听着宫远徵的声音离开,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呢?

那天的宫远徵也不知道自己对怀中的人说了多久的话,却只记得自己曾无数次呼喊她的名字,可她却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一声一声地唤他“徵公子”了。

“为什么明明是你先靠近我的,可是最后舍不得的却是我啊……”

最后一声嘶吼,宫远徵悲痛欲绝便昏死了过去,如此一睡便已过了数月。

宫门中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过医馆,都曾尝试着将宫远徵唤醒,可却无人能成功过。就连宫尚角天天唤他,他也未曾有过一丝苏醒的迹象。

就当众人陷入绝望之际,宫远徵却突然苏醒了过来。

愣神许久过后,回过神来的宫远徵才问道:“哥。我睡了多久?”

“已经三个多月了……”

这三个多月里,宫远徵吃不进任何食物,就连汤药旁人都难以灌下。于是宫尚角便日日来这医馆,亲自给宫远徵喂药、喂些流食,为他擦拭身体,天天唤他“远徵”。

“已经这么久了啊……”

宫远徵眸色黯淡,在他眼中看不出一丝生机与希望来。

“大夫说你是因为身受重伤,再加上伤心过度这才一度昏睡不醒的……”

虽然那日点竹的那一掌并未直接落在宫远徵的胸口之上,可点竹那强大的内力再加上他接住云以抒和她一同落在地上时的强大冲击,导致他的胸口处的肋骨和胸椎皆被震断了,精心调养了数月这才痊愈。

虽说如此,可那内力还是伤到了宫远徵的心脏,他的身体也已经不如从前那般。

身体上的伤病已然痊愈,可他心中的病痛却难以消除。

实实在在将点竹那一掌接下的云以抒却没有那么好运了,她的胸口处的肋骨连同心脏皆被震碎了,即使是扁鹊在世那也是回天乏术了。

而宫远徵精通医理,他又如何不知怀中之人已是必死之势了。

最后的时间,他能做的就只是好好陪陪她。

想到这里宫远徵的一滴热泪突然滚落而下,滴在了宫尚角那正紧紧握住宫远徵双手的手背上,那一滴泪水仿佛将两人的情感同步到了一起,此时的宫尚角心中也异常沉闷。

“哥……我想见她……”宫远徵脸色骤然苍白,声音颤抖。

【柒】

后山雪宫里,呼啸的雪声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庭院里望着雪山入口处发呆。

院中风雪呼啸,寒风夹杂着的簌簌雪花疯狂舞动着,眼前的一切早已模糊不清,可

寒冰莲池,空气中的那些冰霜仿佛能透进人的骨髓里,带着刺痛。

朦胧的天色中,隐约能看到两道人影朝着他走来。

人还未走近,雪重子便迎了上去。

宫远徵刚苏醒不久,如今身体虚弱还需被宫尚角搀扶着。而雪重子也是刚刚得知宫远徵已苏醒的消息,猜到他必然会先来他这,便早早在外等候着。

“雪长老……”

宫尚角正欲开口,雪重子却道:“我知道,跟我走吧……”

雪重子在另一侧扶住宫远徵,而后宫尚角向他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

走进房间里,雪重子拿出那个圆形玉佩,放进石门空缺的那个圆洞。沉重的石门被缓缓打开,汹涌的白色寒气瞬间从里面漫进房间。

刺骨的寒意,瞬间将几人笼罩。宫尚角和宫远徵机械的跟在雪重子身后,往洞穴的深处走去。

与以往不同的是洞穴尽头的寒池旁多了一副冰棺,孤零零地坐落于这个鲜少有人踏足的石室当中。

冰棺里躺着的正是宫远徵日思夜想的人儿。

短短几步的路程,宫远徵却是踉跄着移过去的,他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最后一步几乎是瘫倒在了棺旁。

云以抒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嘴角还挂着些笑意,与他最后见她倒在自己怀中那时一般无二。

不同的是她的脸上早已没了月色,浑身的皮肤上挂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宫远徵颤抖着双手抚上她的面容,感受到的却是直钻心底的寒意。

石门处的两人对视一眼,无奈摇了摇头。

宫尚角将身上的大氅解下后披在宫远徵的身上,便和雪重子退出门外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宫远徵才拖沓着步子缓缓走出石室,室内带出的寒意让原本暖和过来的宫尚角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赶紧上前迎上宫远徵,将他紧紧揽在怀里,原本想要埋怨两句,却见他如此模样只好作罢。

他想来是了解他这个弟弟的,骨子里倔得很,倘若自己不曾答应让他来此,日后怕是更麻烦。

不过也好,早日见过那便早日放下的。

逝者已矣,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开启新的生活。

他坚信远徵弟弟一定能想的通的,从前那般无忧无虑的远徵定然也会回到他身边的。

事实似乎也正是如此,那日过后宫远徵好像忘却了从前的一切,虽然少了些笑容,但至少不似从前那般面无生机了。

宫尚角常常对枂儿和穆儿说,远徵小叔最怕寂寞,你们二人可要多多去陪陪他。

过去、现在,乃至未来这徵宫就唯有他一人了,

两个孩子似乎也能感受到远徵小叔与从前不同,虽常常去与之相伴,但都下意识的不去提及那些他们从下人那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宫祁羽也素来喜欢亲近宫远徵,常常到医馆里来缠着宫远徵教他医术,想来也是因为他略有天赋,再加之徵宫除了宫远徵外再无后人,他索性悉心教导,将他那一身本领皆传授了给了宫祁羽,也算是不让徵宫医术在他这断了脉。

说来倒是奇怪,过去的宫远徵有多讨厌宫子羽,如今就有多喜欢宫祁羽这个孩子。或许是在他的脸上,他能看到些属于故人的影子吧。

可惜的是他只醉心于医术,有关毒术却是避而远之,这倒是与她不甚相同。

可惜了,倘若他离开了,这徵宫冠绝江湖的毒术恐怕便会就此没落了吧。

明明曾有人答应过他,要与他一起将徵宫毒术再上一阶的,明明过去还非要与他争个高下的,怎么就失约了呢?

宫紫商与金繁也已完了婚,商宫里也添了人丁,如此宫门便更加热闹起来了。

从前只叹是宫门人丁稀薄,唯恐断了香火,如今各个除了徵宫,各宫之中都再添新人。

人们常常踏入这过去鲜少有人来过的徵宫,企图将些热闹气息带进来,几经尝试后却只是徒劳,索性便不去扰他清静了。

众人也都知,虽然当初宫远徵是被人救下才保住性命,但还是受点竹内力波及损伤了心脉,日日服药却也总不见好。

甚至有好几次宫远徵险些撒手人寰,所幸是被月长老救下,用雪宫里的雪莲吊了半月,才算脱离了危险。

宫尚角走遍天下寻尽良药却始终无法根治宫远徵的心疾,每当他偷偷落泪之时,月长老也只是安慰他:“心疾易愈,可心病难医啊。”

宫远徵自己心中放不下,旁人任谁都只是徒劳。

宫远徵久病榻前之时,众人皆只是偷偷抹眼泪,可雪重子却态度坚决:“我去雪山再寻出云重莲的种子来……”

宫尚角虽心怀期待,却也深知当初远徵弟弟寻遍雪山也只是找出了那么几颗散落在冻土层里的出云重莲种子。

世间雪山多的是,雪重子坚信只要他肯去找便一定能将出云重莲寻来。

用他的话来说,当初自己吃了宫远徵那仅剩的一颗出云重莲,如今便是将命赔给他,他都丝毫不会犹豫片刻。

自那以后雪重子便出了宫门,一连数月没了任何消息,宫门里派出的探子一波接着一波,却还是没能寻到雪重子,就当众人彻底绝望之时,一株出云重莲连同一封信一起被送回了宫门。

信中大致内容,雪重子不负所托最终寻来了出云重莲,当初的那恩情今日终将能报,他便了无遗憾了。

而在信的最后雪重子坦言:“过去我是为宫门而活,如今完成使命,我想自私一次,离开宫门去看看苏寻雪和宫子羽口中那外面的世界……”

宫子羽和宫尚角便成全了他,自此也未在将他寻回宫门,而是放他自由。

而宫远徵在服下出云重莲后身体是好了起来,却也像月长老所说的那般心病难愈。

从那以后,宫尚角似乎也明白了,他的远徵弟弟似乎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正是有了宫远徵的对比,众人或许才能更深切感受到那人毫不犹豫地接下那掌来时,心中对宫远徵一定是有情的吧。

当初众人赶回前山之时,云以抒在宫远徵的怀中早已断了气息,只是宫远徵不愿相信,一直死死将她揽在怀中不愿松开。

直到后来宫远徵昏迷过去,众人也是费尽力气才将二人彻底分开。

月长老在验过尸体后,沉默了许久不曾说过一句话。

他从未见过死状如此惨烈之人,浑厚的内力汇于掌心,击在她的胸口处,生生将骨头劈断,心脏也被震碎了。

难以想象,最后的段时间里她承受了怎么的痛苦,却仍能笑着同宫远徵告别。

【捌】

明明雪重子早已离开了雪,不知从何时开始,宫远徵开始频频出入于后山雪宫,还派人去雪山上凿了新的冰块运下山来,瞒着宫门众人不知在忙着什么。

自从宫子羽卸任,将执刃传位于宫尚角,而自己带着云为衫隐居于后山风宫之后,宫尚角便常常忙的见不着人影。

而宫远徵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无时无刻不待在角宫里陪哥哥一起,只是偶尔在宫尚角闲下来的时候,亲自去医馆看看他又或是撵着两个孩子多去代他陪伴远徵弟弟。

他想着余生漫漫,未来还有好长的路要和远徵弟弟一起走呢,不必急于这一时,如今的宫门更需要他来支撑。

自己将一切安顿好后,他定会日日陪伴他的远徵弟弟,抚平他内心深处的创伤。

宫尚角以为他们之间还会有好长好长时间的,直到后来宫远徵将匕首狠狠插入自己的心口,哭着对他说。

“过去我因郎弟弟之死一直活在愧疚当中,所以我拼了命地对哥哥好想要弥补。一只左手换哥哥一命,很值……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心中的愧疚才算真正释然。可是,未来我真的不想再活在愧疚当中了……”

此刻宫远徵脑海中全都是那日云以抒替自己接下那一掌,最终却死在自己怀中的画面。

“哥……求你,放我走吧。她一人躺在那寒彻入骨的冰棺之中,太孤独了,我想去陪陪她。”

宫远徵看向宫尚角的眼神中满是祈求,可宫尚角却搂紧了怀中之人,不断质问着:“那我呢?你忍心留我一人?我已经失去一个弟弟了,求你……别走……”

宫尚角从未如此失态,唯有亲眼目睹母亲与郎弟弟死在他面前的那日,他才明白面对死亡人是多么的无助。

宫远徵笑着擦去宫尚角眼角的泪水:“哥,你答应过我的倘若有一天我做错了事情,你不会怪我……”

“哥,对不起。这次就让我自私一次吧……”

他实在是太痛苦了,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在提醒他,那些因他而死去的人,原本会有更好的未来的。

从小时候起他便是一个人人口中的灾星、无心之人,凡是他亲近的人皆不会落得个好下场。

他害哥哥失去了至亲之人,害自己心爱之人因自己而死,如今竟还害得哥哥日日活在对自己的愧疚当中……

他不愿再如此了,倘若他的离开能换来哥哥的解脱和自己的心安,那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时间会冲淡一切,哥哥也总有一天可以忘记他,忘记那些曾经自己带给他的痛苦。

他会与爱他的妻子相伴到老,会有很多很多孩子将他的爱全部分去,将他内心那些伤口一点点抚平。

而自己也终于解脱了。

看到宫门一切都已重新步入正轨,人人都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幸福,在这世间宫远徵便再无遗憾了。

宫尚角紧攥着宫远徵那握在插入他心口的那把匕首上,眼见血染红了他的双手和袖口却又无能为力。

明明刀并非插在宫尚角的心上,可为什么却他觉得自己心痛的即将要窒息。

宫远徵嘴中喃喃:“一命抵一命,不亏了……”

随后便没了动静,嘴角仍然挂着的笑容,竟让宫尚角生出一丝错觉来。

他的远徵弟弟又在与他玩笑,他不过是睡着了而已,明天一早他便又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远徵弟弟。

可任凭他如何呼唤,怀中之人却再无了反应。

宫尚角顿时觉得心脏处的顿痛似乎变成了一把钝了的匕首在不断的翻搅,疼得他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被他握紧的那只手最终是卸了力气,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般追在他的身后,扯着他的衣角求他别离开自己了。

“远徵……”

宫尚角伤心的说不出话来,就只是一味地叫着“远徵”这两个字。

因为宫远徵曾经对他说过,人死后最后消失的便是听觉。

那天他对躺在她怀中云以抒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倘若有离开的那一天,他也希望最后听到的能是哥哥的声音。

“徵弟弟……”这是他最后一次唤他。

从此以后,任他如何呼喊,再无人能答他,也无人再追在他身后唤他哥哥。

离开之前,宫远徵曾哭着对他说:“哥……原来她离开时是那样的痛……”

可宫尚角想对他说的是,哪怕刀未曾插入他的心口,可自己心中的痛却不比他少半分。

寒来暑往,夏始春余,年月周而复始不曾断绝。

只叹岁月不堪数,故人不如初。一切都好似昨日,却已是青丝染霜,青丝断裂。

宫门里的后辈也皆已长成了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一切似乎都已经变了。

可唯独徵宫仍然保持着从前的那般模样,这么多年来不曾变过。

墨池旁的台阶上那一道道宫远徵曾刻下的痕迹也成了宫尚角这么多年来的唯一念想,每当抚摸在那凸起的划痕之上宫尚角仿佛又感受到了宫远徵那身体的余温一般。

过去他在书房处理公务之时,宫远徵常常会陪伴在他的身边,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墨池旁,不去打扰他。

为了打发无聊的光景,宫远徵便拿出哥哥曾赠予他的匕首蹲在台阶旁,一点一点地刻下自己的名字。

他想将自己永远留在这里,永远留在哥哥身边。

事后又怕哥哥责怪便磨蹭着不肯离开那个被他划过的地方,那时的宫远徵年龄尚小,在宫尚角眼中无论他做些什么,就好似小孩子调皮捣蛋般,自己也全当是宠爱弟弟未曾训责过他。

就连后来下人想要重新将那处翻新也被宫尚角果断拒绝了。

曾经是那样讨厌别人染指自己私物的宫尚角却一次又一次地为远徵弟弟破了例,而宫远徵不知道的是那些一味的纵容和宠爱都并非是因为他作为郎弟弟的替身所享有的。

一切就仅仅是因为他是宫远徵,是宫尚角心中那独一无二的远徵弟弟。

墨池如初,可人却不复从前。

如今宫尚角再次来到墨池旁,却只能靠着那仅有的痕迹来怀念那离他而去的徵弟弟了,也只有此时他才能视若无人的痛哭流涕。

每年上元节那晚,上官浅总会多做出一只灯笼来,让宫穆角送到徵宫里去,带给远徵弟弟看。

而宫穆角也总是能在远徵小叔的房间里发现那已经消失了一天的父亲,是那样的颓废和无助。

虽说如此,但宫穆角却从未觉得远徵小叔已经离他们远去,相反的是宫门里所有的人都仿佛约定好了般常常提起他来,无论任何事都不会忘记还有他的一份。

就连远在后山深处风宫内的宫子羽和云为衫夫妇二人也时常挂念着徵宫,而宫祁羽更是舍弃与父母相处机会,索性回了前山搬进了医馆。

宫远徵曾对他说过,徵宫未来便拜托他了,所以宫祁羽这么多年来丝毫未曾懈怠过。

那时的他还不懂宫远徵话中的隐含之意,全当做是远徵小说在夸赞他的天赋,将自己当做信任之人,可后来他才明白了那原来是托付。

后来,在宫祁羽的努力下,徵宫一切都如宫远徵在时的那副模样。

他原本就无心少主之位,更何况在宫穆角顺利通过三域试炼后他更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宫祁羽从不认为执刃之位是他的心之所向,相反他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来去自由、无拘无束的人。

与他一般同样向往自由的人还有上官枂,可作为孤山派传人的她却无法轻易舍弃一切去寻找那所谓的自由。

因为她从小便知道母亲为了重振孤山派付出了怎样的心血,也明白了自己的责任与使命,原本她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仅限于孤山派时,上官浅却鼓励她勇敢的去追寻自己心中所想。

上官浅告诉上官枂未来自己会是孤山派的掌门,可如今的她就仅仅是她自己,所想即所做,未来才会不留遗憾。

于是她便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追梦之路,没想到却阴差阳错的遇到了宫门里那消失了很久的雪宫后人和他的妻子苏寻雪的合葬墓。

墓碑“雪重子及爱妻苏寻雪之墓”赫然几个大字唤起了她的回忆,她隐约记得父亲曾向她提起过有关雪重子的过往,而自从他消失以来宫门也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他的踪迹。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处村庄,如今竟已经殒身,无人知道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上官枂也只是从村庄里的一个老妇口中得知,原本是一个丢了记忆但似乎身份地位都非同一般的年轻姑娘先到了这里来。

后来待到那个姑娘安顿好了后,又先后来了两波身着黑衣的神秘人。

两波人从服饰和气质上看来似乎是同样的身份,可所行之事却全然不同。

第一波人来时就只是朝她打听了一下有关那个年轻姑娘的情况,领头那人在门口站了许久,后来也就默默离开了。

可后面再来的那一波人却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女子给杀害了,而躲避在一处的老妇人却隐约听到有人唤那领头之人为寒鸦大人。

将那名女子埋葬后约摸又过了半年的时间,这个偏僻的小村庄又来了一个身着华服的贵公子敲开了老妇人的大门,向她坦言自己便是当初给他留信委托他照顾那名女子的雪姓之人。

可就在老妇人将那名女子已经身死的消息告知于他且带他来到坟前后,那人便没日没夜地守了三天三夜,最后那天他亲手刻下了墓碑上的那些字,随后又将自己身上的财物全部交于了那老妇人手中,唯一的请求便是将他们二人合葬在一处。

后来那名年轻的男子离开了一段时间后,带着各地收集来的柏枝自戕于那座坟前,后来发现他的村里人也遵从他的遗愿将他与那名年轻的女子合葬在了一处,并将墓碑立于了两人的坟前。

消息传回宫门时已经宫钰商冠礼的那日,而那日过后他便也要踏入后山试炼了。

在此之前他只是从父亲和母亲的口中得知有关后山其他几个家族的有关情况,可就在他满怀期待即将前往雪山试炼之时却得知了雪重子的死讯,他的心中一时之间涌起几番失落来。

在宫门的男子同一代的男子当中当属他他年纪最小,却最爱闯祸,每当他被关入长老院责罚之时,他总是记得雪长老会温柔的安抚他并其他求情。

后来雪长老为了替远徵小叔寻出云重莲离开了宫门,此后便再也没了消息,可在他临走之前却曾答应过宫钰商,最晚待到他三域试炼之际,他便会回来的。

可如今,他终归是失了言,也让宫钰商这么多年来的期待皆也落了空。

执刃大殿,仰坐高台的宫尚角望着空旷的大殿失了神。

有一瞬间的恍惚,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人事却皆已全非。

那日宫子羽将宫门托付于他的画面仍历历在目。

大战之后,除了一部分的人员伤亡以外,所有人皆平安聚集到了殿内,唯独宫子羽是一人回来的。

当初宫子羽和云为衫助他摆脱风裴玉的纠缠,这才让他得空赶回前山来助宫远徵,明明他们曾许诺待到将后山深处之事处理好后便会赶回前山来帮他们的,可如今回来的竟只有宫子羽一人。

身受重伤的宫尚角挣扎着起身,走到宫子羽的面前,难以置信地开口询问:“云为衫她……”

见宫子羽垂下头去,沉默不语,上官浅也忍不住走上前来,问道:“她为什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虽然两人皆未明确问出口,但也知晓并非是个什么好的结局。

从那日过后宫子羽将执刃之位传于宫尚角,后陪着云为衫搬去了风宫,两人过起了梦寐以求的隐居生活。

再到后来,两人的儿子宫祁羽出生了,一家三口过了几年其乐融融的生活。可宫祁羽却不愿整日待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宫殿里,于是便自己一人搬回了羽宫,成日里前山后山来回窜。

吱嘎一声,执刃殿的大门突然被从外推开,阳光挤过门缝一点点将大殿笼罩,恍惚之间一道熟悉的人影逆光而来,令宫尚角的思绪骤然收紧。

他嘴中喃喃喊着一个许久都未曾再提及的名字:“宫远徵……”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宫尚角踉跄着起身,张开怀抱去迎,却只与霞光撞了个满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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