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雄一身囚服，头发也被剃短，瘦削的面容上，那双曾经熠熠的鹰眼如今已黯淡无光。看到男人高大挺括的背影，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啦？”
顾珩洲缓缓转过身，几缕残阳照在他身上，衬得他的轮廓像个雕塑。
陈柏雄被看守喝了一声“坐下”，只好规矩地坐着，带着镣铐的双手摆在桌上。
顾珩洲冷冷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并没有和他同坐的打算。
陈柏雄笑笑，目光忽然流露出几分阴鸷，“你奶奶的眼光不错，你比顾浩南强得多，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顾珩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徐娜是受你资助上的大学，你安排她接近我，又让她套牢顾浩南，好一出连环计。只可惜，顾浩南是董卓，我并非吕布，你的计谋没那么天衣无缝，更没想到奶奶会把自己亲儿子赶出顾家。”
陈柏雄面色阴沉，双手紧握成拳，“都是武维庸那个不成气候的东西，贪得无厌，弄巧成拙，不然……”
“不然你早就吞了整个晟虹？”顾珩洲眼神里露出明显的不屑，“那你太小看顾家人了，即便没有顾浩南，没有我，顾家还有顾景尧和顾祁轩，再不济也不会落入外人手里。”
陈柏雄笑得无拘，“你二叔哪里是块料？顾祁轩根本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顾家还有谁，顾雅月那个成天只知道风花雪月的败家女吗？”
顾珩洲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狼即便被驯化成狗，它的血液里依然有野性，你哪来的自信以为可以掌控整个顾家？一个连自己亲兄弟性命都罔顾的人，配吗？”
“他是死有余辜！”陈柏雄拍案奋起，又被看守大喝了一声，只好不甘心地坐下。“顾珩洲，你用不着在我面前炫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你也就比我们这些人出身好，难保哪天会和我们一样陷入泥潭里。你引以为傲的顾家，那些年肮脏龌龊的事没少做，你不过是踩在我们这些人的尸首上登高而已，小心，别摔。”
顾珩洲脸上丝毫没有怒气，“陈伯伯，你难道一点都不后悔？如果你一直安分守己，现在已经是晟虹的股东了，是你的一念之差亲手毁了自己一生。”
陈柏雄冷哼，“成王败寇，多说无益。”
顾珩洲负手而立，目光微垂，“你知道你女儿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陈柏雄眼神中有一刻慌张。
“别紧张，我没有你们那么下作，不会把你老婆和孩子怎么样。我手里有一份录音，你不妨听听。”
顾珩洲将手机录音打开，一个稚嫩的女童和一个成年女性在对话。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去很远的地方出差了，会去很久，莹莹想爸爸了吗？”
“嗯，爸爸好久没有陪我下棋了，上次说带我去动物园，后来也没去，说话不算话！”
“莹莹啊，爸爸要赚钱，你乖一点好不好？”
“那我能和爸爸打视频电话吗，我想见见他。”
“爸爸那边工作很特殊，平时不能用手机的。”
“哦，那好吧。”
“莹莹，妈妈可以把你想对爸爸说的话录下来寄给他，你有什么想对爸爸说的吗？”
“现在吗？”
“对，准备好了吗？”
“好了。”
“那我们开始。”
“爸爸，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你了，很想你。妈妈说你在那边工作很忙，我会乖乖听妈妈的话，好好吃饭，好好学习。爸爸，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厉害的爸爸。我知道你工作很辛苦，都是为了给我和妈妈最好的生活，但是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我和妈妈在家里一起等你回来……”
此时的陈柏雄早已泣不成声，趴在桌子上，脸深深地埋进手心里。
顾珩洲目光微垂，蹙起眉心，“听说你妻子一直习惯性流产，好不容易才有了莹莹，她这两年身体也不太好……”
“别说了。”陈柏雄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顾珩洲：“陈柏雄，你自首是对的。”说完，他没有停留，转身就要离开。
“小珩！”
顾珩洲身形一顿，听到背后跪地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我不会和孩子说的。”随后便出了门。
顾珩洲朝监狱门口看了一眼，上了车后座。
晚上，郁恬加班回来，直接去了书房。甫一开门，就看到顾珩洲沉默着坐在桌前，神色有些阴郁。
郁恬笑着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侧脸贴着他颈部的皮肤，亲昵地说：“我回来啦。”
他笑着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晚饭吃过了？”
“嗯。”
他将她拉到身前，让她坐在腿上，搂着她的腰，脸靠在她怀里，那是他鲜有的疲惫和脆弱。
她顺势抱住他，拇指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打转。
“郁恬。”
“嗯？”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紧紧搂住她，“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了我的阴暗面，会怎么想？”
她思忖着这句话，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顿，反而温和地笑，“我们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都会有特定的自我保护机制，这是正常的生物属性，所以没有人是完美的，也没有好人和坏人之分，更没有必要刻意窥探人性的恶。有因才有果，种善因得善果，这是客观规律。”
他很意外她会有如此通透的想法，有些不忍打破此刻的温馨与平静，“关于我的父亲，我想说一些事情给你听。”
她有预感，撕开嚣嚣红尘的一角，会是他耀眼外表下的不堪，“说吧，我听着呢。”
“我爸现任妻子是我大学时期的女朋友，那时候我们相恋，家里也是知道的，即便她家境贫寒，奶奶和妈也没有反对。我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毕业后带她回姑苏，我们一起在晟虹工作，她居然背着我和我爸走到了一起。顾浩南本来就是个对婚姻和家庭不负责任的男人，为了她提出和我妈离婚，家里大闹了一场，晟虹也因此陷入危机。后来我查到这一切都是有人蓄意安排，晟虹内部出现了毒瘤。晟虹经历了肃清和换血才力挽狂澜，在奶奶的支持下，我爸被逐出了家门……”
她静静地听他说起往事，不由得有些心疼。
他抬起头，抓着她的手按在心口，“抱歉，一开始没有告诉你这些，是我不够坦诚。我承认自己并非完全高尚的人，坐在这样的位置上，需要衡量的东西实在太多。我能承诺你的是，不管将来遇到什么，我都不会拿你做取舍，请你相信我。”
她冲他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他眼眸如潭，含着隐隐的深意。
她轻按他的眉心，替他扫去阴云，声线柔软，“未来的日子，我陪着你。”
他与她紧紧相拥，亲吻她的耳垂和颈部，捧一缕秀发，在她清新的栀子香里深嗅，惜取此时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