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圣迪斯特王都西部一千公里以外的荒漠之森.......
此地是连神明都不会踏足的完全不会孕育生命的荒芜之地，而名字中的“森”也只是一片林立于此的遭受万年风沙洗礼打磨的石块罢了。
两道身影同时出现在了此地。
圣神的六翼敛入体内，而钟离则恢复了岩神的姿态。
望着面前的钟离，圣神额头上冷汗又流淌了起来，微微行礼后说道：“第十三神座【圣神·弥伽尔】，请问您千里迢迢寻我......到底是......”
圣神真名为弥伽尔，对此，钟离也自报家门道：“摩拉克斯。”
“是么？是摩拉克斯大人啊......那么......”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装傻充愣没啥意义，于是弥伽尔干脆第说道：“前段时间我感知到我的十道幻身之一被抹去了。”
对此，钟离说道：“是我所为，在大洋彼岸有一片名为神州的土地，此地亦是我暂居之所，然而一支信仰着“圣神”的歪门邪道以圣神之名残害生灵无数，企图颠覆常理祸害世间，以血祭仪式将数万人葬送......”
“只为召唤出你的幻身，此罪......你可认？”
听到这句话，弥伽尔内心一惊，望着钟离的双眼，感受着那阵又袭来的压迫感，弥伽尔根本不想看钟离的眼睛，但她也明白一件事情。
要以事实去辩驳的话，就必须盯着对方的眼睛，气势可以弱但绝对不能单方面宣布失败啊！
“我认......但我所为之事皆从善行！从不因异端异教就歧视甚至欺压！从朝拜大典就能够看得出来，我创立的宗教是包容一切且平等对待一切的！”
“因此！我的出发点是好的！绝无邪恶残暴之行径！”
对此，钟离也没有反驳，因为这段时间他发现圣迪斯特确实如圣神所言那般。在信仰方面是人人平等的，信徒之间不会因为信仰的神明不同就产生歧视等各种负面观点。
钟离甚至去深入了一些较为阴暗的地方，发现即便是那里，也被圣神的秩序所管辖着，出格却并不丧心病狂。
圣神弥伽尔确实做的很好，即便治理国家的不是她，但她无时无刻都把心放在国家的身上，放在信徒与民众们的身上。
什么该有，什么不该有，弥伽尔很清楚。
“而我分离幻身的目的就是为了传达这份理念！至于血祭什么的......我根本不知道会有这种事情！也根本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啊！”
“我的幻身拥有自我的独立意识，她们要做什么，又要以什么样的形式传教，这些事情我根本不知道啊！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她们的出发点跟我是一样的，都是以“散布善意”的手段来汲取信徒与信仰的。”
听她这么说，钟离回应道：“如此说来，这一切与你本人无关？”
“不，我不会说与我本人无关的，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我做出了这个决定所以才导致了这一切，我仍是一切的源头。”
弥伽尔很清楚，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推卸责任的，因为这个责任自己根本推卸不掉，只能尽可能地减少身上的责任。
可当钟离报出了几万人死于血祭的时候，弥伽尔就知道被这个邪教杀死的人恐怕不止这几万吧，所以弥伽尔心里还是没底。
这份责任太大了，即便再减少，减到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也不是自己能担得起的，那可都是人命啊！
在强者眼里，普通人和弱者的生命价值其实没有什么两样的。
若一命偿一命的话，弥伽尔基本上必死无疑。
不等钟离说什么，弥伽尔赶紧说道：“但是！也请你看看我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啊！即便不算上圣迪斯特的国民，我也拯救过很多无辜的受难者，这几千年来都是如此！”
“所以！所以......所以即便我真的有罪需要承担，我这些年来拯救的这么多人应该也能抵消了吧？”
听到这里，钟离沉默了片刻。
弥伽尔看到钟离思虑的神色，心中一喜。
但钟离很快就抬起头对她说道：“若一个人故意犯下了错，然后帮助他人就能够抵消这份过错的话，那么“帮助他人”也就成为了一种避开责任的手段。”
“被杀的人不会因为某人被拯救而复生，而你拯救了如此多的人，也同样无法挽回那些死去之人的生命，每一个生命都是独立的个体，不存在谁能替代谁的道理。”
听到这里，弥伽尔心中着急了，连忙反驳道：“难道说将功补过是错的吗？而且你不能以偏概全啊！帮助他人不是我用以避开责任的手段！而是我用来搜集信仰的手段！”
“更何况我也没有避开责任！我从一开始就认了这份罪！”
“你也不能因为那些人的死就完全忽视掉被我拯救的那些人啊！我可不是口头说说，也不会搜集到信仰后就对他们不管不顾的存在！我真的是在脚踏实地的保护他们，赐福他们，带领他们走向和平与幸福啊！”
“被拯救的人比死去的人更多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而且今后也会有更多人被我拯救，若......若是我死在这里，死在你的手中，那在未来应被我拯救的人也就变相地死在了你的手中！”
听着她诡辩似的辩解，钟离其实没打算跟她谈论这些事情。
钟离主张的是实事求是。而且钟离也不会将功过之行混为一谈。
就像是优点和缺点一样。
优点不该是抵消缺点的手段，而缺点也不该是埋没优点的理由。
任何人都具备缺点和优点，因此任何人都会做出【正确】和【错误】的判断以及选择。
它们互相存在，互相约束，也互相独立，也因彼此的存在而彰显着自我的完整。
圣神弥伽尔犯错是被允许的，是能容忍的。
但任何人都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因为它发生了，有人因此得到了什么或失去了什么，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是世间最真实的存在。
容忍与允许都是有限度与范围的，所以有的人会被判决有期或无期甚至终身监禁的牢狱之灾，而有的人则会因为罪孽深重直接处以极刑。
不过......
若幻身拥有自我意识和决定的事属实，那么圣神弥伽尔确实不用承担最主要的责任。
“那么......予我你证词的证明。”
“证明？哪一个？”
“一切。”
听到这里，弥伽尔知道这也许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她直接将今天聚集的所有信仰之力包括自身的力量尽数释放。
力量凝聚成锁链以她为中心朝外扩散，将剩下九道幻身直接从这颗星球的各个地方拉了回来。
这九道幻身以不同的情绪统一来到了弥伽尔的面前。
“问吧，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看着本体有些怯怯的模样，九道幻身意识到事情不太妙。
与此同时，钟离将每道幻身用结界隔离了起来，同时也隔绝了她们所有人的声音的同时也确定了这些幻身跟本体确实已经断开了联系。
之后弥伽尔看着钟离一个个地问了这些幻身一样的问题，分身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但弥伽尔是能够听到钟离的问题的。
“你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而后悔么？”
得到的答案果然是不一样的，幻身们对这个问题的看法都不一样，有的后悔有的无悔还有的以其他的看法去回答这个问题。
这九道幻身来自世界不同的地方，在经历了不同的环境后她们也拥有了不同的心境从而改变了她们看待事物的角度。
等问完后，钟离回到了弥伽尔的面前，而弥伽尔脸上依旧有着冷汗。
她试探性地问：“如何？”
钟离点了点头，说道：“她们看待这个问题的看法果真都不一样，在此期间我并未感知到任何操纵她们意识的可能性，因此她们拥有自我意识这一证据是成立的。”
弥伽尔这才松了口气。
但弥伽尔不知道的是，其实“你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而后悔么？”钟离只问了一遍。
之后的八个问题都是随机的，是钟离临时想出来的，而弥伽尔听到的只是钟离使用一个小小的法术制造出的幻听罢了。
为的就是防止弥伽尔从中作梗。
不过现在看来弥伽尔确实选择了诚实回答而并非投机取巧。
“这么说，这个证据是否能证明我不是故意的？而做出这件事情的人也并非真的源自于我的意志，而是基于我的意志创造出的分身所为.......”
“我愿意承担创造幻身间接导致这一切的责任，但这件事情的主要责任并不在我。”
太好了，只要能争取到间接责任而不是主要责任，这条命就能保住啊！比我更厉害的神明在上！求您救救我吧！弥伽尔在内心不断地向不存在的神明祈祷着。
就在钟离即将说出结论时，弥伽尔忽然感知到自己留在现场的分身居然被斩杀了。
紧接着一道突破天际的强大灵力从王都的方向传来。
“这是......魔剑莱瓦尔？！”
弥伽尔立刻就知晓了这股强大的力量来自于莱瓦尔。
那把曾经被神王阿塔罗斯从不知名的深渊带来的古老魔剑。它强大的力量甚至一度斩杀过高天之上的诸神。
就连第十三神座的弥伽尔也忌惮着莱瓦尔真正的力量。
与此同时，钟离也感知到自己留下的岩分身居然也被抹除了。
钟离甚至没有感知到分身反馈过来的记忆画面。
“这是.......权能？”
不同于碎片的力量，钟离感知到了一丝权能的力量一闪而过。
尽管对于钟离所持有的权能而言就是螳臂当车，但用来对付毫无权能之力的岩分身已经足够了。
事不宜迟，钟离和弥伽尔立刻动身，顷刻间便回到了圣迪斯特。
此时此刻，圣迪斯特已经在魔剑莱瓦尔完全释放的力量下濒临毁灭，一片惨绝人寰的场景宛若地狱降临。
因为钟离的恐吓，莱瓦尔将所有的力量都给予给了希洛自此不再干涉希洛的任何选择。
此刻蒂娜丝正与另一位女神合力抵挡着莱瓦尔的力量，而手持莱瓦尔的希洛也毫不保留地全力奋战。
“这......我的圣迪斯特......”
看着在火海中燃烧的圣迪斯特，看着那些死在各个地方的民众们，听着耳畔不断回响的绝望祈祷，弥伽尔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不......不！不能这样！不该是这样的啊啊啊！！”
弥伽尔的内心痛苦万分的同时强烈的愤恨也令她直接拔出了自己的剑，冲向了手持魔剑的希洛。
然而看到圣神后，希洛咧嘴一笑，对蒂娜丝说道：“看吧，姐姐，你敬爱的圣神大人来了，而我......现在就要在你的面前将她杀死！”
“夺走我所珍视的一切的你，也终将被我夺取一切！！”
见到圣神前来，希洛知道是时候了，她直接举起了魔剑莱瓦尔，对准自己的胸口直接刺了下去。
“不要！希洛——！！！”
蒂娜丝的呼喊并不能让希洛手中的剑迟疑。
当魔剑莱瓦尔贯穿了希洛的胸口时，蒂娜丝感觉时间仿佛停滞了，自己的胸口仿佛也传来了同样被贯穿的痛苦。
此时此刻，真正的绝望才刚刚降临。
对圣神弥伽尔、对蒂娜丝、对圣迪斯特所有国民、对那些外来者，以及.......
对钟离。
魔剑莱瓦尔吞噬了希洛的灵魂，莱瓦尔的所有力量被释放，如同旋涡般的深渊以希洛为中心开始朝外扩散。
尽管玉璋结界及时的张开将这份灾厄彻底困在其中，但希洛的身体连同灵魂也都被彻底磨灭了。
蒂娜丝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玉璋结界，她再也感知不到希洛的魂息了。
“不.....不......不！希洛.....希洛，希洛啊——！！！”
无尽的痛苦将蒂娜丝的神志一并吞没，直到此刻，蒂娜丝才意识到早在那一日弑亲时，唯一的亲人希洛就成为了她内心最重视的人。
为了她，蒂娜丝可以违背信仰，可以违背圣神的命令，可以违背她所宣誓的一切。
但蒂娜丝一直以来都在欺骗自己。
直至现在，她才发觉，原来自己是可以迈出那一步的，原来自己是可以挽回这一切的。
“你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而后悔么？”
这个问题此时此刻落到了钟离的身上。
在魔剑莱瓦尔的力量下，大半的圣迪斯特国民都在毁灭的波涛中丧生。
“都是你......都是你啊！！”
弥伽尔指着面前的钟离。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的话......我还能阻止这一切！摩拉克斯！”
钟离沉默。
因为他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莱瓦尔会将力量全部交给希洛是因为他的“帮助”。
如若自己没有做过这件事情，那么莱瓦尔会一直限制自己的力量，尽管会令希洛一直痛苦，却不会轻易杀死希洛。
但是......
为了某份人情。钟离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那就是将强大的力量交给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的手中。
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弥伽尔，听着她口中的指责，承受着她的怒火。
此时此刻，钟离才是那个间接导致整个圣迪斯特王都覆灭，令数十万人乃至更多的生命丧生的“罪人”。
钟离看着自己的手，权能之力在掌心涌现。
他完全可以用权能之力将时间回到几分钟前，在这场惨剧发生之前阻止这一切。
但是......
自己要滥用私权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么？
“可是.....可是......”
绝望地跪坐在地上的弥伽尔望着钟离的脸庞。
“你能审判我的罪恶，可又有谁能审判你呢？摩拉克斯......”
“谁能审判你犯下的过错呢？谁有资格审判你犯下的过错呢？”
“谁又该为你的所作所为导致的一切而负责呢？”
这些言语化作无形的利刃刺入钟离的内心。
若自己还是那个铁面无私，以绝对的理性对待一切的岩神，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自己选择了“钟离”这体现的“人”的一面。
所以，正如钟离认可的那个道理那般。
一个完整的人会有缺点和优点，也会做出正确的事情和错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