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南山和陈家财走出寨门，刚转了一个弯，准备回独山村。
树林里走出两人，一个黑长袍老板模样，一个短袄像伙计，看看余南山二人腹前的短枪，问这儿是不是笠帽顶山寨？
余南山感觉问话有点奇怪，不由得认真打量二人。
黑长袍神秘地说，他们受朋友之托，想面见山寨二当家黑龙兄弟，有要事相商。见余南山二人很警惕，又说他们是从县城来的，之前他朋友和二当家谈了一笔生意，托他来接洽。
余南山断定这二人是鬼子，是来跟黑龙联络。心中一喜，他要搞清楚黑龙跟小野究竟谈了些什么。将二人邀进树林，问他朋友是谁？见对方沉默，忽然低声说一句：“山高！”见二人没回答，持枪在手，只逼二人，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说误会误会。问他刚才说“山高”是何意？
余南山反问，他朋友是不是小野少佐？不是免谈！
二人惊喜地对望一眼，连忙回答说正是、正是。
“那你们为何不回答暗号？”余南山像模像样地责问。
两人又对望一眼，茫然地问什么暗号？
余南山很生气，说二人连暗号都不知道，竟敢到山寨诓骗老子？一定是国军探子！
黑长袍解释，说他们确是受少佐委托，前来和黑龙兄弟联系。但少佐并没有告诉他俩有暗号，可能匆忙之中忘了交代。忽而惊奇的问：“这位兄弟不会是笠帽顶二当家的黑龙兄弟吧？”
余南山漫不经心地收起枪，摆出不可一世的神态问，怎么？不像？
黑长袍连忙说像像像，像极了，只是超出了鄙人想象。原来二当家的仪表堂堂，美髯公呀！
余南山这才露出得意的笑脸。解释说，暗号是小野少佐考虑再次联系，有可能委托部下而定下的。一方报“山高”，另一方答“水深”。
二人听罢轻嘘一口气。短袄伙计说老板想先见日本女人，再和大当家的谈双方合作意向。
余南山傲慢地说：“既然你二人代表少佐，咱得把话说清楚。给军火是少佐主动提出来的，他也确实提过双方合作之事，但我当时没答应，要他兑现军火后再谈，他也点头了。你俩不知道我黑龙有多难啊。少佐是游击队俘虏，我暗地里瞒着大哥偷偷放人，游击队跟山寨要人，还差点打起来，我大哥会给我好脸色？只是听我说，你们给军火才作罢。少佐一去不回，大哥天天给我摆脸子，你让我咋办？如果让大哥知道你们没带来军火，还想谈合作之事，他会相信你们么？所以，一切等兑现诺言之后再谈。我讲的，少佐不会又没跟你们交代吧？”
短袄伙计叹口气说，二当家的难处能理解，既然是生意，双方总的拿点诚意出来吧？老板意思，是想让在下先确认女人身份。只要确证，一切都好说，能先见一下日本女人吗？
余南山遇到棘手的问题了，对方的要求只是先见个面，如不答应，就显得假了。答应了，又没办法让他们见面。但他也不是凡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故作惊讶状地问：“怎么？你们还没见到日本女人？不应该呀。小野少佐走的第二天，女人的姐夫找来，要带她走。还说他是特高课的大官，他下山后肯定要跟当地驻军打招呼，还邀请大哥一同进城米西米西。大哥生性谨慎没敢去，也不想放人，要她姐夫联系好当地驻军，准备好军火再来领人。我大哥的意思，一码归一码，救小野少佐是一笔生意，放女人是另一笔生意。她姐夫也爽快，拿出两根金条，说他是大日本帝国军人，很守信用。他下山立刻跟驻军联系，军火肯定会兑现。如山寨还不放心，可留下证件，当地驻军一看便知。在我的力劝下，大哥又给我一个面子，就让他带走了。说罢，将证件递过去说：“我该讲的都讲了，该做的也做了，现在就看你们的了。如再唧唧歪歪，你让我今后咋混，我凭啥说服大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你们谈？”
黑长袍听他一番言辞微微点头，看证件确信是真的。女人的姐夫是特高课的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整件事情看来是个误会。既然她已脱险，招呼不招呼已不重要，回去核实一下即可。便说：“事情有变故，确实不好定，在下可否带证件回去核实一下？”
余南山摇头说：“不可，她姐夫已和我大哥约定，收到军火后，邀请大哥去上海，朋友的干活。证件给了你们，大哥凭啥跟朋友见面？二位怎么称呼？”
黑长袍谦卑地自我介绍，鄙人山本，他叫坂田。
余南山点头，说看来真的是日本朋友，这下能放心了。小野少佐定的军火细目没忘吧？
二人再次茫然，山本说少佐只说给军火，没说细目。
余南山大为不快，拉下脸来说，早就担心小野少佐记不住。回去告诉他，就说双方合作，信誉为先，所定细目一件不能少。如有遗漏，接下来能否坐下谈合作，谁也保证不了。
山本沉默一会，说这样吧，请黑龙兄弟将细目再说一遍，回去和少佐核对一下，如何？
余南山一脸的不情愿，说黑龙虽为绿林，但凭信誉走天下，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坂田已做好记录准备。余南山狮子哈大口报了一番，最后问，记下了？坂田点头。
山本又急切地说，他和坂田来一趟不容易，能否上山寨看看？
余南山不耐烦地说，开什么玩笑？明说吧，大当家的尽管对皇军友善，但他不见到军火，是不会坐下谈的。若非要上山，可以。事情砸锅了，兄弟就不管了。
山本看眼前的黑龙态度坚定，说话颇有二当家的气派。他曾在东北跟土匪打过多次交道，这也是他毛遂自荐，担当与黑龙联络官的主要资本。他熟知土匪杂毛，一言不合便动家伙。想起小林的重托，担心事情搞僵了再难挽回。出发前说了大话，兑不了现，少佐会怎么看我？忍了忍，赔着笑脸说，如果二当家的觉得不方便，那就不打扰了。为表皇军的诚意，明天上午八时南门外见面，保证二当家几随行人员的安全。
七
周长庚杯酒下肚笑骂道：“老兄啊！你真是诸葛亮，舌战群儒！都说小鬼子鬼得很，两头蠢猪！”
肖阳兴趣浓厚，问他何时跟小野约定了暗号？他们问没问，那女人为啥跑这儿来了？
余南山嘿嘿笑着说，两个狗日的精的很，反正有当无的交易。屁暗号，编的。现在到处是日本人，女人跑这儿来，见怪不怪。
肖阳瞟瞟时光，发觉他紧锁眉头，好像在想一件很费劲的事，嘲讽道：“余副队长不要讲了，机会虽好，就怕没人敢拿。这事交给我了，正好不少弟兄没有武器归队。”
余南山涨红着脸反驳：“你去？开口龟儿子、格老子的，你以为山本听不懂？人家是中国通。再看你文绉绉的样子，哪像土匪？趁早死了这条心吧。郎中弟弟在家坐镇，本道一定把军火扛回来。肖营长真有兴趣，到时帮本道助助威。”
肖阳瞥一眼苏鹃，见她正盯着自己一脸的遗憾，心里一动，爽快答应。见苏娟给了一个微笑，情绪好极了。但他很奇怪，刚才还咋咋呼呼的郎中，为何一言不发？
散场后，余南山告诉时光，有个情况没料到，山本的意思是拿军火换女人，当场还要见面，看情形，小野回去没讲真话，亏得带了苏鹃同志的证件糊弄了一下。那个叫山本的还假模假样地要回去跟小野核实呢。好在小龙帮了大忙，不然本道也不敢瞒天过海。明天领军火，不知道小林鬼子会不会玩花样。
时光要他跟陈家财再次梳理跟二人见面的言行，确无破绽才能考虑下一步行动。
余南山拍胸脯说：”看来郎中弟弟对本道的法道不太了解。讲大道理，咱不敢吹。说到哄赫诈骗，本道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遁‘的本事。就说这件事，那个能有本道如此的敏锐？情况就是这个情况，本道认为这单生意能做，大不了做好拼命的准备。“看桌上放着城里鬼子军需仓库地形图，问时光是不是想打？建议笠帽顶这单生意做完再说。
时光先点头，表示他从未怀疑本道哥哥能干惊天动地大事的能力，然后忧心地说：“老郑电报讲，鬼子在广县有毒气弹中转站。听说城里鬼子近两天，对军备仓库加派了人手，还有穿白大褂的出没。我估计，很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目标。你出面跟肖阳商量一下，让他借周长庚和丁杰在内的十个川军，跟我进城摸情况。本道哥哥去领军火，请“一根筋”协助。本道哥哥讲得对，反正有当无的交易，成则是外快。不成，不要硬拼，不行就撤。成立行动，从东城墙豁口处进出，撤退时请他带川军在竹篱笆处接应一下。劫得军火，直接送青山岭葫芦洞。还有，这次行动还要防肖阳，“一根筋”没安好心。他拿到弹药，肯定又要偷偷走人，明天在青山岭汇合。”接着，喊来董保民、陈家财将自己的计划又细说一遍。
八
小林让山本和坂田前去联络黑龙，事出无奈。吴人杰不宜，高振庭又不妥，最后只好同意山本毛遂自荐。想山本对付土匪有经验，应该没问题。临行前告诫二人，先查黑龙档案，熟悉情况后再行动。二人翻遍了档案，通缉的布告不少，却没相片。
高振庭解释，土匪怕被通缉，不敢照相。小县城又找不到画像的。他篡权谋位后，下山都在夜黑风高之时，很少与人照面。
此刻，小林听二人回来的说词很不放心，特高课来人，口口声声要联系当地驻军，竟然不通过当地驻军，贸然去笠帽顶领人？有悖常规，难道是她另有隐情不便见面？想了一会，决定先查清女人身份。问二人对女人身份怎么看。
山本说已经细心的分析过黑龙的说词，没发现破绽，也看了女人的证件，确实是日本人，叫杉山娟子，上海田中服装株式会老板娘的妹妹。小林又问田岛跟上海核实情况。
田岛说已经跟特高课核实过，答复是株式会老板田中君确系特高课中佐，他目前不在上海。他夫人确认，杉山娟子是她妹妹，没有军方背景，已离开上海回国。
小林对田岛没有回答核心问题，非常不满。田中是否来过广县没问清楚，她夫人的妹妹是不是他接走的，尚不可知。让田岛跟特高课保持联系，田中回上海立刻问清楚。
他还有一个头疼的问题，杉山娟子是普通侨民，那“杜鹃”呢？
田岛说他已问了，特高课只说“杜鹃”仍在广县，再问就闪烁其词。
小林踱了几步，忽然开朗，既然她不是“杜鹃”，那就能肯定自己的猜想了，哼哼！这个小丫头，连哥哥也骗！他又回到黑龙真假的问题上，听山本说与黑龙是在山下见面，会这么巧？游击队会不会在知道小野被击，无法核实的情况下偷梁换柱？问二位能否确信所见的黑龙没有问题？看山本和坂田非常肯定的点头，小林心中已有对策。俨然一副绅士派头道：“好，明天军火由山本君负责和黑龙交接。还可以告诉他们，只要合作愉快，军火、金票、美女就会向他们招手。我会请他们到城里来做官！”
坂田建议，阁下识人经验丰富，是否请少佐亲自接触一下黑龙本人？辨出真假再给军火？或将取货土匪一网打尽。
小林斥他愚蠢，赵茂财说土匪有两百多人，来取货的土匪最多不会超过五十人，匪首是不会来的。如果将他们灭了，等于将剩下的一百多土匪推给游击队。现在皇军需要这个黑龙，为了表示诚意，明天军火照给。既然二位如此肯定，见面就免了。
二人离开后，小林问田岛怎么看？
田岛分析，不给军火，就丧失了利用土匪对付游击队的良机；给了军火，又担心控制不了土匪，与虎添翼。皇军初来咋到，不熟悉本地情况，目前急需像吴人杰这类人。这伙土匪如能归顺，作用将比他大得多，人员整合一下，能成立一个警备营，还能牵制吴人杰和高振庭，游击队再无兴风作浪的余地。不如照单全给，先取信于土匪。指着地图阳山坳说，在这儿事先设伏，歼灭这些土匪，夺回军火，再嫁祸游击队。余下的一百多土匪肯定和游击队势不两立。皇军的收编成本会大大降低。
小林意识到自己的“一石二鸟”计划已被他看破，提醒他，不要忘了让士兵关键时刻喊几声余队长，让土匪通过观察，自己得出结论。
他有比田岛更深的思考：只要是土匪，黑龙真假已不重要，“一石二鸟”计划成功，既可让土匪与游击队反目成仇，无法结成抵抗联盟。又可让周边的各种抵抗组织，因游击队背信弃义，望而却步。可达孤立游击队之目的。一曲“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大戏落幕后，自己的防区再无中国武装，守护战备物资中转站就轻松了。
九
凌晨寅时许，余南山和肖阳等五十多人，匆匆赶到青山岭岔道小树林隐蔽待命。
进入卯时，暗哨报告，约莫五六十个便衣悄悄出了南门，钻进山里。
肖阳一怔，估计鬼子不是偷袭独山村，就是在半路上伏击。
余南山对郎中弟弟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一切都被他猜对了。看肖阳问询的目光，故意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可怕的，拿到弹药后正好轰轰烈烈干他一仗。
肖阳问，如鬼子在阳山坳埋伏，能回得了村么？看来横山上也有鬼子。
余南山顺势说，那就先到青山岭睡一会。肖阳听罢直甩头，问时郎中人呢？
余南山神秘地说，他带周连长等去城里吃火锅去了，说上次你没带他去，今天他请客。对了，他请你带人去城东竹篱笆接应。
肖阳哼哼说：“这个浑球，去城里吃火锅，竟敢不喊我？还要我亲自接应他，谱摆的可以，他凭什么？”
上午八时许，余南山敞着怀，腹前插着两把匣子枪，大摇大摆地朝南门开阔地走去。头十个队员故意将枪横在肩上，哼着小曲摇晃着。
坂田见状，鄙夷地嘀咕。山本却感叹少佐考虑的周到！土匪得到武器去对付游击队，岂不是两全其美？见人已到，迎上去拱手道：“二当家的真准时，皇军就喜欢和讲信誉的打交道。”
余南山嘿嘿一笑，说跟太君打交道就应守时。打开箱子愣了，箱子是空的。
山本阴笑道：“好个二当家的，要不是我们及时得到情报，还真被你们骗了，统统地抓起来。”
“哈哈哈，弟兄们亮家伙！”陈家财等人拉开外罩，露出腹部绑的炸药。
山本等士兵本能地后退。余南山朝身后挥挥手，树林里立刻伸出多杆枪瞄着开阔地。
山本见势不妙，立刻堆起笑脸说误会，游击队神通广大，不得不防。既然大家有言在先，皇军说话算数。朝后一挥手，士兵从车上搬下武器放在余南山面前。余南山挥手，树林又出来二十多队员。
山本问何时能和大当家的面谈？余南山见一切准备就绪，说军火安全到达山寨，再谈合作事宜，兄弟即刻回山禀报。
陈家财央求二当家的带弟兄们进城开开洋荤。余南山以要回山跟大哥商量大事体回绝。
看二人争执不下，山本客气地要余南山回山办正事，弟兄们进城的事交给他。暗中交代坂田寸步不离的监视。
陈家财等人甩手就走，被余南山喊停。要他将武器弹药扛走。弄丢了，回去绝不轻饶。
陈家财趁机调侃：“二当家的，要不要带个花姑娘给你？”
山本和坂田笑笑，摇摇头。坂田鄙夷说：“土匪就是土匪，中国不亡，更待何时？”
（下一章：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