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子洲放开了手。
苏漫推开他，理了理衣服道，“领导，不是要出去吗？”
纪子洲沉默地看着她，苏漫提着包，从包里拿出了一份表格。
纪子洲看着那张外出申请表问，“发生了这些，你还要外出？”
苏漫说，“对，请领导批准。”
纪子洲笑了一声道，“就算我签了，他也未必会与你去。”
说完，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漫收了那张表格，跟着他，他却拿了那封信，开了门，门外无人。
两个人一起下楼。
纪子洲递过了车钥匙说，“你开车。”
苏漫说，“我可以自己开车。”
纪子洲却说，“你的车进不去分局，路边停不了。”
苏漫于是自顾自上了自己的车，导航了公安分局，先他一步开走了。
纪子洲坐在车里，重新拿出了信封里的信，看了又看，然后打了个电话说，出发了，过15分钟到。
苏漫去了公安分局，的确不能停车，她绕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停车的位置。
在分局门口站着，大太阳下面，也不觉得晒，这一路，她已经冷静了。
她给骆梓青拨了个电话，不在服务区，玛沁那边山里没有信号，想也想得到。
纪子洲的车开到了门口，示意她上车。
苏漫说，“领导，我自己进去，告诉我房间号就好了。”
纪子洲看着她，对门口示意了一下，门口值班的警察对苏漫道，“进去吧。”
纪子洲的车停在了分局的停车棚009的位置，他带着苏漫上楼，进了技侦支队。
看到纪子洲来了，一众人全都起立，叫了声纪队。
纪子洲点点头，直接进了最里面一间办公室，他看了一眼身后，苏漫大大方方地跟着他也进来了。
纪子洲推门进去，拍了拍里面那人的肩膀。
那人在抽烟，看到他来了，递了根烟给他。
纪子洲没接，指了指苏漫道，“小苏，我的下属。”
随后对苏漫道，“王队，技侦支队支队长。”
苏漫同王队打了招呼。
王队知道是那封信的当事人，掐了烟道，“来来来，坐，这事儿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说着，又打了个电话，叫了个人下来。
“高队，网安支队支队长。”纪子洲介绍道。
苏漫又同高队打了招呼。
王队关了门，四个人在小小一间办公室坐下。
纪子洲问，“怎么样？定位出来了吗？”
高队道，“在查了，目前查到了微信群里这张图最初发布人的信息。”说着，让王队看内网。
王队划了办公椅过去，点开看了一眼，又叫了外面一个人进来，让他看了一眼。
那人看完之后记录了信息，又出去了。
高队管网安，每天网上这种造谣的帖子删不过来，但也知道，这对当事人来说是巨大的伤害。
他看苏漫长得干干净净一个小姑娘，被这么写，也是可怜，他说，“这种事太多了，小苏，你别太往心里去。”
纪子洲看向她，她也坦然地看向他。
这时候，王合升又打来了电话，苏漫对三个人说，“抱歉，接个电话。”
走出去接了电话，王合升问，“小苏，你是去办事处了吗？有点事，你回来一下。”
苏漫于是说好的，推了门进去，想同纪子洲说自己要回巡察组，纪子洲却道，“我跟王组长说一下，你先等一下。”
王队拍了拍纪子洲的后背，纪子洲走出去，也给王合升打了电话说明了，回来的时候对苏漫道，“纪委找你去了解情况，一会儿我带你去纪委。”
苏漫不声不响，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另一个人进来了，来找高队。
拿着本子，对房里的四个人道，“报告领导，都比对到了。”
高队抬了抬手道，“直说。”
那人点了点头道，“这封信原始内容里的两张照片，一张是个人聊天记录里比对到的，账号实名登记人叫张国全和赵子彤，身份还在核查，另一张是最初是发布在骆梓青贴吧的，那也是个造谣帖，内容在这里。”
说着，把打印出来的贴吧内容递给了王队。
王队看后给了纪子洲，纪子洲看了看，递给了苏漫。
苏漫接过，上面的内容，不堪入目。
那嫉妒的嘴脸，实在恶臭不已。
她看完，默默递还给了那人。
“贴吧里发布内容的人，名叫吴染，身份也在核查。”
那人继续道，“这封信网上最初转发的人叫谢心依，刚刚也查到了。”
苏漫看了一眼纪子洲，纪子洲也看向她，没有什么表情。
纪子洲问，“帖子和图片开始删了吗？”
对方点点头道，“已经在比对删除了。”
高队对进来汇报的人道，“个人信息查到了吗？”
那人说查到了。
高队看向纪子洲问，“纪总，怎么样，带回来问话？”
纪子洲道，“贴吧造谣的那个人带回来问话，另一个是街道办事处的科长，我们内部自行处理，你们把证据留存好，图片删了就行。”
高队对那人道，“行，小彭，你带小苏去立案，办了手续，去带人。”
小彭立刻说是，看向苏漫。
苏漫起身，对纪子洲道，“领导，我去办手续。”
纪子洲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苏漫回来了，技侦的队员刚好排查完进来了。
纪子洲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苏漫坐下。
技侦队员道，“查到了。在网上发布的两个人和投递举报信去街道办事处的，不是同一个人。根据纪队拿来的信封，我们看了探头，查到当事人了。系统里调过了，寄信人名叫周善宝，前面说的饭局上的照片，是通过几个人间接传给周善宝的，周善宝办公室电脑Ip，曾有过骆梓青贴吧的留言记录。”
纪子洲挑了挑眉，苏漫也觉得周善宝这个人名字很熟。
高队看向纪子洲道，“好像是四海街道党工委书记？”
纪子洲点了点头。
王队道，“这个最好是区里纪委去调查吧，我们情况基本掌握了，纪队，你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出情况汇报材料。”
纪子洲说，“多谢。”
王队拍了拍他说，“小事一桩，有需要就说。”
纪子洲起身，同二人各自拍了一下，算道别，苏漫跟着站起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纪子洲站在自己车前道，“我带你去你停车的地方，你跟我车。”
苏漫没有拒绝，说了声，“谢谢。”
两个人上了车，纪子洲让她指路。
苏漫停得不远，下了车，上了自己车，跟在他车后，开去纪委。
此刻，苏漫已经明白了，这一切是因何而起的了。
不过是两个字：嫉妒。
进了纪委，其实平时她跟纪委的人也很熟，然而有了那封信，就有些疑人窃斧，觉得每个人看自己都不怀好意。
纪子洲看了看她道，“镇定，清者自清。”
他走在前面，步履铿锵，仿佛今日在他办公室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苏漫于心无愧，此时面对他，仍能坦荡，而被他这样的回护，亦心存感激。
只是这份感激，早已经与爱情无关了。
她跟着他，进了纪检监察五室。
平时都是朋友，那时候移送金德一的线索，还不时来纪委跑跑，所以苏漫对这里是很熟悉的。
五室的室主任姓白，纪子洲同白主任打了招呼，解释道，“我带小苏先去了分局，再过来的。”
白主任比较严肃，点了点头道，“应该的，纪书记对自己下属真不错。先让小许给小苏做个笔录吧，也是程序。”
苏漫跟着小许，在门口的保密柜交了手机，准备进谈话室。
纪子洲对她说，“小苏，我去田洪书记那里一下，你出来的话，发我消息。”
苏漫说了声好的。
跟着小许进了谈话室，另一个平时熟悉的郭副主任也进来了，两个人对着苏漫其实挺温和的。
郭主任道，“小苏，别怕，你只要如实讲情况就好了，如果是造谣，我们会帮着澄清的，也会按照规定处理的。”
苏漫点头，郭主任开始提问。
郭主任问，“你同骆梓青的关系是？”
苏漫坦率道，“我们是男女朋友。”
郭主任问，“方便说一下什么时候开始恋爱的吗？”
苏漫点头道，“正式开始应该是今年一月份。”
小许道，“那时候骆部长刚回来。”
苏漫说是的。
郭主任又问，“是什么时候被推为后备干部的？”
苏漫说，“今年三月份。”
郭主任问，“骆部长提前告诉过你吗？”
苏漫摇头道，“没有，我并不知情，是办事处直接来通知我，组织部过来谈话的。”
郭主任问，“你跟信访办的商旻主任是怎么认识的？”
苏漫道，“我以前是延北街道信访办的，有过工作交集。”
郭主任问，“他上次请你吃饭，有没有给你送礼？”
苏漫点头道，“有的，但是我当场就还给他了，没有收。”
郭主任笑了笑道，“好的，记得是哪一天吗？在哪里吃的饭？”
苏漫说，“可能需要出去翻一下手机，我应该记了日程的，在金海楼。”
小许全程都做了记录。
陆陆续续又问了几个问题，苏漫此刻，内心也坦然了，全都如实回答了。
郭主任这里做好了笔录，也没什么要问的了，打印了出来，让苏漫看好之后，核对签字。
全部都是客观事实，苏漫落笔，定定地签了字。
从谈话室出来，拿了手机，翻出了跟商主任吃饭的时间，然后告知了郭主任，补充了一下情况。
随后，她给纪子洲发了消息，说自己结束了。
纪子洲下了楼来，淡淡对她道，“走吧，回办事处一趟。”
苏漫没有拒绝，跟着他回办事处。
他却把车开去了一个街心花园。
那是他做办事处副主任的时候，打造的一处口袋公园，当年很多人来参观，还获得过设计奖。
苏漫知道，有些话，的确是要说出来才好，憋在心里，只会病入沉疴。
于是也跟着他，停了车。
纪子洲下了车锁了门道，“跟我进去说会儿话，可以吗？”
苏漫点了点头，跟着他，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
中午，日头晒，他们挑了一个阴凉无人之处站定了。
纪子洲面向她，看着她。
树荫中落下了细碎的光，落在他身上。
金色的光芒，也落在了她的发梢，为她镀了一层柔光。
此刻的他，仿佛一如从前。
而她，却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
他站在树荫下，问她，“坐一会儿吗？”
苏漫说好。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街心花园里。
“这个花园，当初是你建的。”苏漫记得，他们一起来逛过。
纪子洲没有应声，只是俯身坐着，看着远处，浮动的白云。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她，“漫漫，你恨我吗？”
曾经，他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这大概是他内心的在意吧。
如果被抛弃，会不会恨他，这，其实才是他这句问话的全部内容。
对他的心思，她猜了太久了，也猜得太透彻了。
苏漫望着远处掠过的飞鸟，想起回忆里的他，微微一笑道，“我不恨你。”
纪子洲伸手，想要揽她，苏漫往旁边靠了些，抬手拒绝他的靠近。
让彼此保持着合适的，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望着他，此刻的她，目光淡定而从容。
她对他说，“我感激你这些年来的照顾，我也不曾后悔爱过你，时至今天，我依然觉得，当初我们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你在工作中的点拨和支持，共处时分的幸福光景，哪怕此刻回忆起来，我都觉得是美好的。”
纪子洲看向她，而苏漫，看向微风浮动处，倾泻下来的斑驳光影。
纪子洲轻轻地吐了口气道，“漫漫，今天是我冲动了，抱歉。”
苏漫摇了摇头，有些心疼，又觉得可悲。
她说，“我相信你爱过我，对我的偏爱，对我的保护，为我费心运作，都是真的。我也曾真心爱过你，曾想过不顾一切的与你在一起，想一直等你，但我想，其实你内心是知道的，我们并不会有以后。”
说到这里，苏漫很平静地，回忆起当初那段时光。
她爱过他，他也爱过她，其实已经足够了。
爱不是为了占有，当爱发生，已是拥有。
如今，她已经没有了恨，没有了痛苦，没有了自我怀疑。
即使会觉得遗憾，但那种遗憾，也带着点甜蜜。
那已经是她人生中，不可重来的时光了。
纪子洲说，“我一直希望能够保护你，只是我自己，太不堪。”
苏漫看向他，而他抬头，望向树梢上的鸣蝉。
苏漫摇头说，“不是的，如果曾经，你愿意坦率告诉我你爱我，我真的愿意义无反顾的等你。可是你从不说，总是让我猜疑，我一直觉得，你从未说出口的那一句，是想让我别等了，是吧。”
纪子洲过了很久，才静静地说了一句，“是。我从不觉得我能够拥有你，也不该耽误你，但，我也放不下你。”
苏漫长叹了一口气道，“那时候对你的爱很真实，只是后来，一点点被消耗殆尽了，感情需要坦诚，需要让对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意。”
纪子洲仰头望着天空，他说话的时候，喉结的起伏，很撩人。
他的容颜，仍是好看的，只是，她已不会再为之悸动，也不会为他心绪起伏。
过往伤害，早已散尽了，如今回忆里，都是美好的部分。
他问，“以后还会记得我么？”
苏漫说，“会的，你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我最初遇到的那个有责任、有担当，顶天立地，能为下属挡风遮雨的纪书记。我是真的真的希望，未来你也能找到一个真正爱你、懂你，并且你也爱她的人，我希望你幸福。也许这话在我说来，有些假惺惺的，但我真是这么想的。”
纪子洲问，“你把我放在心里，骆梓青会怎么想？”
苏漫笑了，摇头道，“他不会在意的，因为那也是我的一部分，他教会了我，爱是理解，是包容，是接纳彼此。”
纪子洲问，“那我今天吻过你呢？”
苏漫安静地说，“他只会心疼我，被流言伤害。”以及，被他强迫。
爱上骆梓青，让她如今对于爱，有了更深的理解。
她微微一笑，对着他说，“我希望你一切都好，我不恨你，我爱过你。”
此刻，她坦然地，说着曾经，对他那些难舍的心事，以及，终于能宣之于口的祝福。
她的笑，已经不同于往时，带着讨好和胆怯的模样，而是从容自信的。
那是他从不曾看到，却又万分留恋的模样。
“而且，我也不想告诉他。除非，你去告诉他。”说着，她看向他。
她的眼神清澈，就像是挂在他家墙上的那幅画，她照亮了他的世界，也照出了那世界的污浊。
他问，“漫漫，我们还有重来的机会吗？”
她回望身边的他，摇了摇头。
眼眶中，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要涌出来。
可他的神情，只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不带任何情绪。
他只是凝望着她，凝望着，已经不同于记忆中的她。
此刻方知，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夏风吹拂而过，树叶沙沙作响。
午后的阳光，细细碎碎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也落在了，他不变的深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