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母亲抬眼，她顿了顿，轻吁一口气，“母亲膝下只姝儿最年幼，当年才降世便生了场大病，好悬未曾救回来。故而家里头的孩子，母亲最疼的便是您这幼女。您与父亲能疼她至出阁那一日，等她嫁做人妇后鞭长莫及，便恨不得挑着世上最好的才俊迎娶姝儿，对她千疼万宠，此生觉不受半分冷待。
“既是如此，那将来为她择的良人必定要先看品性再看家室、若是此人无才无德，只占一个身家又有何好处。再尊贵还不是他先祖给积攒下来的家业，哪有半点是他自己的能耐。姝儿下嫁给这种人，母亲便可放心了？将来还不是要为她发愁，那才是生生磋磨了您的幼女。这道理您比我清楚，如今怎的糊涂了。”
“你脾性柔顺，又有主见，自然不需我多操心，又不似你那妹妹惯会出去惹事，没一时让我安心的。”宋氏叹道，“将来为你妹妹择婿自然要看其品行，若为人是个草包，纵是皇亲贵胄，你父亲也不会同意。只是想着凭姝儿的身家该配个人中龙凤，不求过好，至少也不该忒差，否则将来岂非薄待了她。”
“那母亲可曾听过先人所言‘莫欺少年穷’？”正欲再提时，韫欢先长叹一声，欠身低语，“若是人有出息，即便当下不妥，早晚都有出头之日；若无出息，即便如今家世相当，将来祸事傍身，姝儿还不是要随他一同受苦。这便是一桩好姻缘了？”
停顿一瞬，她抬眼紧盯着母亲，“您当年嫁入薛府时，父亲尚只是一个礼部右侍郎，也是后来太子降世，圣上慧眼识珠，恩赏薛府，如今父亲才荣任太子太傅之职。您当日尚心甘情愿追随父亲，为何如今...”
宋氏摇头，“我自己是一回事，看自己女儿出嫁又是另一桩事，心境自然不同。况且当年你父亲的官职便不低，又岂是那傅鸿禧所能比拟的？”
愈提心中愈气，似乎厌极另有后人比薛渝更有前途一般，愈发不喜此人。韫欢心中暗叹，无可奈何道，“这位傅大人时任大理寺右少卿正四品的官职，与您的长女婿源哥为同僚，若真论起手中实权，比源哥更胜一筹。虽不似源哥一般是世家子弟，但母亲也知道，如今的宁国伯府不过是朝中的边缘旧贵，名号听着虽高，手中并无实权，不过是比旁人多拿一份俸禄恩赏罢了。
“那傅鸿禧与怀峰如晦年纪相仿，亦是年轻有为，谁知将来又会是个什么光景。若是母亲瞧不上他如今的身家，那我与源哥倒也不算良配了。何况家世再好又能如何，要紧的是此人能否用心礼待姝儿、是否与姝儿情投意合。姝儿虽是女眷，可母亲真以为她心智不坚、吃不了苦么？”
宋氏闻言一怔，不解道，“这是何意？”
她顿了顿又道，“二妹妹降世时父亲已任职太子太傅，又因慧明大师所言命好，她自幼便被各路人护着，又常年有咳疾，看似是个风一拂便倒的玻璃人物。然她长至如今，身经多少命案争纷，寻常女眷看见一回只怕就要被吓没魂儿，您瞧她可曾有半处闪失？”
见母亲眉纹愈蹙愈深，她长吁一口气，又缓声道，“不提旁的，想来母亲心中还记得京中火药案伤了她的耳朵，失聪好一阵儿。您能瞧她可曾有半分退缩之处？还不是日日尾随父亲与怀峰，询问朝堂上可曾对此事有所对策，可曾捉到幕后之人为民除害。我瞧着，姝儿虽看似柔顺，心智却坚如磐石，并非寻常女眷。如今她享您与父亲的照拂、不知世人苦难，但若有一日需她自己应对，她未必比不过男子。”
徐徐引诱时，宋氏暗忖后亦觉此言无差，只是面上仍不松口，“这是姝儿品行妥当。”
韫欢险失笑，正色道，“母亲疼她，故而瞧她什么都是好的，旁人一律配不上您膝下的娇客。既然谁人都不好，那不如问问姝儿自己的意思。若是她二人果真情投意合，将来能一心一意待姝儿，那便是最好不过的。姝儿虽勇，终究是女眷，不得上阵杀敌也不得科举入仕，我只望她将来的亲事顺心如意，她自己欢喜便好。
“自然，傅鸿禧为人如何还需您与父亲多斟酌，若他是个有狼子野心的笑面虎，自然配不上姝儿，或是将来出什么差错，也算是他二人有缘无分。可若是个人物，冷眼斟酌又有何妨。慧明大师既言她命好，想来不差什么，走一步看一步，谁知将来会如何呢。”
再三劝抚一阵儿，正好下人过来问晚膳，宋氏只得起身再去前院张罗。韫欢如今已是薛家的小姑太太，自然不必露面，只叫人将晚膳送至抱厦中，招呼几个姑娘过来与她一同用膳。
酒足饭饱后，等过酉时，家中亲眷尽数跪在灵前，从宝华寺请来的三位高僧先在老太太灵位前让了三番礼物，而后绕棺而走，口中诵经不止。薛渝领着家中男子挨个儿上前去叩首烧纸，女眷跪于其后呜咽绵绵，愿老太太亡灵超度、来世再享荣华。
等众厢礼仪过后，夜色渐深时，方将今日到府的亲眷贵客尽数送走，外院各处祭棚一一挂皤留经，家中子孙再叩首，方留儿孙守灵。
守灵一事原本是外男的差事，故而宋氏于氏带着众女眷磕过头哭了几声便走，只留薛渝薛绍领着几个孙辈跪于灵前烧纸。却不料不过半个时辰，便见薛绛姝又提着灯笼过来，叫人寻了个蒲团跪在外侧，看薛渝为老太太焚纸钱。
薛怀义一愣，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累了一整日，早些回院子歇息，明日还得起身过来。”
她摇头，眼眶微红，“我这心里头乱的很，回去白倒着尚觉头疼、缓不过气。祖母仙逝，我身为孙辈怎能不过来守灵，只当是最后陪祖母一段时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