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议事厅内,空气仿佛凝固。江浅梦带来的消息如同惊雷,在叶青儿心头炸响,余波阵阵,让她本就因昏迷初醒而虚弱的神魂更感沉重。
十五名金丹,六十八名筑基!
这股力量若在平时,足以让任何宁州中型势力为之侧目,甚至能影响局部格局。如今,这批从古神教魔爪下逃脱的“蛊奴”,却被邢浩寄予厚望,希望能由救世军接手。
这既是信任,更是一座可能将救世军彻底压垮的火山!
利弊如同黑白棋子,在叶青儿脑海中激烈绞杀。利处显而易见:
若能成功吸纳、祛蛊、教化这批对古神教怀有刻骨仇恨的修士,救世军的实力将得到空前增强,对抗古神教的资本也将厚实许多。
这无疑是践行她打击古神教的绝佳机会,可以开一个好头。
但弊处,或者说风险,同样触目惊心。江浅梦说得直白,叶青儿自己又何尝想不到?这批人身份极度敏感,如同烫手山芋。
救世军如今内忧未平——通明剑阵的承伤压力依旧悬顶,外患已显——宁州本土势力对这支突然崛起、行事“怪异”的军队本就多有猜忌。
若再与“古神教奴籍修士”扯上关系,岂不是授人以柄,可能引发整个宁州正道的排斥甚至围攻?
自身神魂重伤未愈,林沐心的警告言犹在耳,救世军内部承伤机制尚在艰难维持,依靠零星外援绝非长久之计,宁州内部每日前来祛蛊的修士已然应接不暇……
一桩桩、一件件的难题,如同无形的枷锁,捆缚着叶青儿的手脚。
她不是畏难,而是必须权衡,这一步踏出,是可能带领救世军跃上新的台阶,还是直接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叶青儿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闭目沉思。
她那苍白的脸上神色变幻,时而决绝,时而凝重,时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江浅梦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叶青儿终于缓缓睁开双眼,眸中虽仍有血丝,却已恢复了惯有的清明与冷静。
她看向江浅梦,并未立刻给出应承或拒绝,反而问出了一个让江浅梦略显错愕的问题:
“江姐姐,邢浩他……当真只向你说了这些情报么?
关于这批蛊奴的来历、邢浩如何策划此次逃脱、其中是否有更深的隐情或保障?
若仅有方才所言这些,信息未免过于简略,风险实在难以评估。
恕我直言,若邢浩兄在古神教经营多年,身居长老之位,传递回的消息依旧如此笼统,我倒要怀疑他是否……有所保留了。
而且,我需要知道他大概是如何帮助这一批人出逃的,这关系到很多事情。”
江浅梦闻言,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脸上闪过一丝十分意外、随即又转化为几分戏谑的神情,她拖长了语调,带着些许调侃道:
“哦?倒还真是稀奇。明明一直将反抗古神教、解救受难者挂在嘴边,以消灭魔教威胁为己任,还建立了这救世军的叶妹妹你……
面对好不容易送来的‘生力军’,态度竟是质疑和拒绝?
难不成,叶妹妹往日那番慷慨激昂,只是嘴上喊得凶亮,真到了要做实事、担大风险的时候,便又想法设法找借口推脱了?
还是说……”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叶青儿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庞,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
“还是说,亲自体验了不眠不休被那通明剑阵劈上整整半个月、直至昏迷方休的滋味后,终于知晓了自身的极限。
故而心中生了怯意,故而不敢再轻易夸下海口,行那‘饮鸩止渴’之事了?”
这番话语可谓尖锐,直指叶青儿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和当下的状态。
若在平时,以叶青儿的性子,即便不立刻反驳,心中也必生愠怒。
但此刻,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浅梦,眼神平静无波,仿佛那带刺的话语并未在她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待江浅梦说完,叶青儿才缓缓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江姐姐何必出言相激?
我倒并非怕了,更非惜身推诿。只是我相信邢浩兄做事,绝非如此莽撞简单。
他既然能将这批人送出,并特意请求由我救世军接手,必然有其更深的考量与更周全的安排。
传递回的消息,也绝不可能仅止于此。你,绝对还有关键的信息瞒着我未曾说明。”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江浅梦那双仿佛蕴着星河流转的眼眸:
“若邢浩传来的果真只是这些,那我反而要担心,他是否在古神教遇到了什么我们未知的麻烦,导致信息传递不全了。”
江浅梦与叶青儿对视片刻,脸上的戏谑和嘲讽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无语和无聊的复杂表情,她轻轻“啧”了一声,摆了摆手道:
“真没意思,居然瞒不过你了。
看来这昏迷一场,倒也不算完全没有长进,脑子倒是比之前只会硬扛的时候清醒了些。”
叶青儿眉头微蹙:
“所以你还真瞒了我一些事?”
“哎呀,不过是想逗逗你嘛。”
江浅梦露出一副“被你发现了”的无辜表情,语气轻松了些:
“毕竟逗傻子最好玩了。
不过就算你真没察觉到,我也不会真的把关键消息藏着不说就是了,事关重大,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你他妈……”
叶青儿见她这般模样,饶是心神疲惫,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没好气地道:
“赶紧说正事!别卖关子了!”
见叶青儿似乎真的有些着恼,江浅梦见好就收,脸上玩笑之色褪去,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她轻轻抿了一口杯中早已凉透的灵茶,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缓缓道出邢浩计划中更为核心的部分:
“好吧,既然瞒不过你,便与你细说。此事,还需从二十一年前,洛师妹毁了古神教那落云城说起……”
随着江浅梦的叙述,一段邢浩在古神教内部更为隐秘和长远的谋划画卷,在叶青儿面前徐徐展开。
原来,二十一年前,洛秋水大闹落云城,给予古神教重创之后,邢浩因当时“率领”三名古神教元婴修士,在竹山宗暗中配合下,从竹山宗化神期太上长老明山散人手中“侥幸”逃脱,返回古神教后,非但未受责罚,反而因为保存了有生力量,被赏赐了元婴级别的「升仙蛊」。
藉此一举从金丹后期突破至元婴期,正式跻身古神教二十余位元婴长老之列。地位的提升,自然也使得教中对他的监视放松了许多。
邢浩便趁此良机,利用古神教因落云城被毁而陷入后方混乱的档口,开始暗中实施他的计划。
他一方面趁着古神教大乱之际,在教内谨慎地扶持一些有潜力、且对自由抱有渴望的奴籍修士上位。
另一方面,则开始秘密资助衡州各地被压迫的蛊奴发动起义,意图让古神教陷入“越镇压,反抗之火越旺”的泥潭。
然而,古神教根基之深、手段之酷烈,还是超出了邢浩最初的预料。
一处又一处起义在爆发后迅速被扑灭,希望的星火一次次燃起又熄灭,代价是无数蛊奴的鲜血。
这让邢浩意识到,零散的、缺乏组织和后援的起义,难以撼动古神教的统治。他只得不断调整策略,继续艰难地尝试。
转机出现在二十年前。
被正道各方研究了八十年之久的简化版通明剑阵,终于由阵法世家云汐城公孙家攻克了最后的技术难关。
其阵图很快被星河剑派获得,而江浅梦则设法通过秘密渠道,将阵图送到了邢浩手中。
得到阵图后,邢浩如获至宝。
他立刻在古神教势力范围内寻找极其隐秘的据点,暗中布置了简化版通明剑阵。凭借此阵,他开始小规模地、极其谨慎地为那些经过他长期观察、确认为真心渴望自由且值得信任的奴籍心腹祛除魔神蛊。
此举意义重大,这些被祛蛊的修士,表面上气息因为邢浩给予的一些手段,依旧与受蛊控制时无异,能够继续潜伏在古神教内部。
但实际上已摆脱了魔神蛊的绝对控制,成为了邢浩埋下的暗棋。
然而,事情的发展比邢浩预想的更为顺利和奇特。
一位早已在古神教通缉榜上挂了数百年、名声不小的“传奇人物”——前古神教元婴长老“黑心老人”,竟然主动找上了邢浩。
“等等……黑心老人?”
听到江浅梦说出这个名字,叶青儿顿时一惊,打断了她的叙述,脸上露出十分意外,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的复杂神情。
江浅梦见状,疑惑道:
“是啊,至少按照邢浩给我的信息来说是这样……
怎么了,那道号黑心老人的前古神教元婴长老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叶青儿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那倒没有……只是,我在三百多年前,修为尚在炼气期时,在九嶷山一带,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
“当时他应该是刚刚凭借某种自创的特殊手段,自行祛除了魔神蛊,成功获得了自由,但似乎也因此元气大伤,或是被其他擅长蛊虫的仇家所伤。
虽然保有些厉害手段,但实际修为暂时跌落到了筑基后期水平。他正被一位名叫‘天邪子’的古神教金丹修士追杀。”
叶青儿的语气带着一丝追忆的恍惚:
“后来……他设法用某种诡异的蛊虫,暂时废掉了那天邪子的一身金丹修为。
再后来,那天邪子……就被当时还是炼气修士的我,用一柄名为‘青雷’的上品法器刀,一刀一刀地给砍死了来着……”
叶青儿说得平淡,但听在江浅梦耳中,却不啻于又是一道惊雷。
江浅梦的表情先是莫名其妙,随即了然,但在听到叶青儿以炼气之身,竟然强杀了一位金丹修士——哪怕对方修为已被暂时封禁——之后,她彻底呆愣在原地。
随后红唇微张,看了叶青儿好半晌,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
“我……我有时候是真的很怀疑,叶妹妹你到底是怎么能平安无事活到现在的……炼气杀金丹,哪怕是个被废的金丹,这也……”
她摇了摇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只是没想到,你与那黑心老人之间,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罢了,此事暂且不提,说回正题。”
江浅梦收敛心神,继续讲述邢浩与黑心老人的合作。
黑心老人在与邢浩接触后,双方一番深谈,达成了共识。
借助一次精心策划的机会,黑心老人带领一批已经被邢浩暗中祛除魔神蛊、只是继续伪装身份的奴籍修士,成功脱离了古神教核心控制区。
此后,他们便按照邢浩的安排,在衡州广袤而混乱的地域内,与古神教打起了游击。
黑心老人经验丰富,手段诡异,邢浩则在背后提供情报和部分资源支持,这支游击力量竟真的在古神教的围剿下坚持了下来,并且逐渐发展壮大。
“邢浩也是因为这支游击队的牵制,以及内部暗棋的布置初步成型,才能在两个月前暂时抽身,难得回广陵城的‘海景壹号’陪了我一段时间……”
说到此处,江浅梦语气中不禁带上了几分幽怨,美目横了叶青儿一眼。
叶青儿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一个月前自己带着化神尸傀从海外回归,突然出现在广陵城,确实可能惊扰了某些人……
她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尴尬,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接话。
江浅梦见她的反应,轻哼一声,那幽怨之意更浓了。
显然对当时被惊扰、乃至不慎伤及邢浩——尤其是可能影响了某些闺房之乐,导致邢浩“负气”提前返回古神教一事耿耿于怀。
但她终究是识大体之人,并未在此事上多作纠缠,很快便回到正题:
“至于现如今即将抵达宁州的这批修士,则是在五天前,由邢浩亲自策划,黑心老人率领游击队主力,里应外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并彻底血洗了古神教在衡州的一处重要据点‘蓝玉城’。
在将城内的古神教核心弟子与三位核心金丹长老屠戮殆尽后,趁机带出的一批决心反抗古神教、渴望自由的奴籍修士。
这批人可以说是经过了他的长期观察以及此次突袭行动中的考验,基本上杜绝了包藏祸心、或是古神教死忠的可能性。
他们预计将在七日后抵达宁州。”
江浅梦看着叶青儿,语气郑重了几分:
“若非邢浩已经做了如此周密的安排和筛选,确认了这批人的可靠性与价值,我也不会在此刻前来与叶妹妹你商议此事。
毕竟,真正引火烧身的蠢事,我也不愿见你做。
怎么样,听完这些,妹妹心中可否稍安?”
叶青儿静静地听完,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大半。
邢浩的谋划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远。两轮筛选,加上黑心老人这力量带领,确实大大降低了这批“蛊奴”的风险。
虽然潜在的危险依然存在,但与之可能带来的收益相比,似乎已值得一搏。
更重要的是,这代表了邢浩乃至其背后黑心老人等反抗力量的信任,这份信任,她不能辜负。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凝重之色稍缓,对着江浅梦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邢浩师侄真是……用心良苦。有这番周详安排,我心里的确踏实了许多。多谢江姐姐如实相告。”
接下来,两人又就一些细节,诸如接应地点、联络方式、如何规避古神教可能的追踪等事宜交换了意见。
约莫一炷香后,江浅梦见主要事情已毕,便起身告辞,身形化作一团朦胧水雾,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议事厅内。
送走江浅梦,叶青儿独自坐在空旷的议事厅中,指肚轻轻敲击着扶手,陷入沉思。尽管风险降低,但接纳这批古神教蛊奴,依旧是一件关乎救世军未来命运的重大决策。
其带来的影响,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都将是深远而复杂的。她深知,此事已非她一人可以独断。
思虑再三,叶青儿终是下定决心。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感,以神识传音,召集救世军现任的十九位统领,即刻前往议事大殿,有要事相商。
命令传出后不久,原本因为担心总帅身体状况而几乎都留守在禾山本部的统领们,便陆续赶到了气氛庄严的议事大殿。
当他们看到叶青儿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肃穆地端坐于主位之上时,心中皆是一凛,知道必有大事发生。
叶青儿没有耽搁,直接将江浅梦带来的消息尽可能详细地告知了在场诸位统领。
果然,消息一出,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和低语声。
众统领面面相觑,脸上无不露出震惊、凝重、乃至忧虑的神色。
收留八十多名来自古神教的修士,其中还有十五位金丹!这消息的冲击力实在太大。
在初步消化了这个惊人消息后,叶青儿环视众人,沉声道:
“……此事关乎我救世军未来走向,亦关乎宁州局势,利害攸关,风险与机遇并存。
故本帅召集诸位,共同商议,我等是否该接下此事,又该如何应对。诸位有何想法,尽可畅所欲言。”
然而,叶青儿话音刚落下不久,一个让她有些意想不到,随即又感到一阵气闷的插曲发生了。
只见诸葛安统领率先起身,恭敬地行礼后,谨慎地开口道:
“总帅,此事千头万绪,牵连甚广,需深思熟虑。
属下以为,是否……应该请洛统领洛也一同前来参详?
洛长老善于变通,前番逸风城之事,便是得益于她的建言。有她在此,或能提供更多宝贵见解。”
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不少统领的附和。
“是啊总帅,洛统领虽常驻云汐城,但亦是我救世军挂名统领,此等大事,将她也请来商议更为稳妥。”
“没错,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总帅,您刚刚苏醒,身体尚未复原,有此强援,正当倚重啊!”
……
听着手下统领们几乎一边倒地建议请洛秋水前来,叶青儿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些许恼火涌上心头。
怎么?难道离开了洛秋水,她叶青儿这个总帅,就决策不了如此大事了么?
难道她之前的种种努力和付出,还不足以让众人完全信服她的能力?
她忍不住微微蹙眉,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半是认真半是赌气地道:
“哦?诸位统领之意,是觉得没了洛秋水道友,我便不足以主持此次商议,解决不了眼下的难题了?”
众统领闻言,先是一静,随即脸上纷纷露出苦笑和无奈之色。
互相对视几眼后,还是由叶青儿的大徒弟莫古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他先是恭敬一礼,然后抬头看着自家师父,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恳切,语气却十分坚定:
“师父息怒,我等绝非质疑师父您的能力!
只是……只是前番师父您不顾自身安危,强行以身为引,承受剑阵反噬,以致神魂重创,昏迷半月之久,着实吓坏我等了!”
他这话仿佛点燃了引线,其他统领也纷纷开口,语气中皆带着后怕与关切:
“总帅,莫统领所言极是!您乃我救世军支柱,万金之躯,关系重大!上次之事,我等至今思之仍心惊胆战!”
“是啊总帅,洛统领更善于变通之法,有她一同参详,必能考虑得更周全,也能为您分担重压,避免您再……再过度操劳啊!”
“总帅,我等皆知您心系大局,勇担重任,但如今您身体要紧,多倚重洛长老这等盟友,并非示弱,而是为了救世军更长远的未来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言辞恭敬,但核心意思却无比明确:
总帅您上次太乱来了,差点把自己搭进去,我们实在怕了!这次事情这么大,说啥也得把更擅长谋划的洛秋水请来,不能再让您一个人硬扛了!
叶青儿听着手下们七嘴八舌的“劝谏”,看着他们脸上真切的担忧和不容置疑的态度,一时竟哑口无言。
她想反驳,想说上次是特殊情况,想说她自己能行……但话到嘴边,看着那一张张写满了“不信您能照顾好自己”的脸,尤其是莫古那小子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坚持,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她。
她为了救世军呕心沥血,甚至不惜以身承伤,昏迷半月,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处理军务。结果呢?换来的却是手下们“集体逼宫”,非要请外援来“看着”她!
这……这简直……
叶青儿气得胸口发闷,偏偏又无法指责众人的关心是错的。
她只能咬着唇,强忍着鼻尖泛起的酸意,狠狠瞪了莫古一眼,然后有些颓然地挥了挥手,几乎是咬着牙道:
“够了!都别说了!我……我亲自去趟云汐城请洛道友!这总行了吧!”
说罢,她霍然起身,也不看众人反应,径直快步离开了议事大殿。那背影,竟带着几分仓皇和落寞。
叶青儿确实亲自去了一趟云汐城,顺利请来了洛秋水。
过程并无波折,洛秋水听闻事关古神教蛊奴,也很重视,答应前来。
但回到禾山后,在正式商议前,叶青儿独自一人待在静室中,回想起大殿上那一幕,越想越觉得憋屈,越想越觉得伤心。
自己这个总帅当得,怎么好像……有点被手下“架空”了的感觉?他们是真的关心她,还是……觉得她不够稳重,需要洛秋水来“把关”?
种种思绪纠缠,加上身体未愈带来的脆弱,叶青儿竟一时没忍住,眼圈一红,几滴晶莹的泪珠就这么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她赶紧抬手去擦,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
偏偏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莫古走了进来,恰好撞见了叶青儿慌忙拭泪的一幕。
师徒二人,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叶青儿:“!!!”
「啊啊啊!丢死人了!怎么偏偏被这小子看到了!」
莫古:“……”
「师父她……哭了?是因为我们刚才的话太重了么?」
叶青儿瞬间涨红了脸,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立刻施法把莫古这段记忆抹掉。她猛地背过身,带着浓重的鼻音吼道:
“出去!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的!”
莫古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师父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顿时充满了懊悔和心疼。他连忙放下汤药,低声道:
“师父……您……您别难过,我们……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叶青儿丝毫没有转身的意思,只得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听到关门声,叶青儿才缓缓蹲下身,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
呜呜呜……心累,好想换个星球生活……这群“没良心”的统领不听自己的话了也就算了,还被自家徒弟看到自己偷偷掉眼泪的场面了……这宁州没法待了!
总之,在经历了这个小插曲后,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包括被叶青儿“亲自”请来的洛秋水在内的救世军二十位统领,终于齐聚于议事大殿,开始正式商议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古神教蛊奴之事。
大殿内气氛严肃。叶青儿端坐主位,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神情已恢复平静,只是仔细看,眼底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
洛秋水坐在她左下首第一位,神色淡然,一副静观其变的模样。
叶青儿将情况再次简要说明后,便让众人各抒己见。
果然,如同预料的那般,商议很快便陷入了激烈的争论。
争论的焦点并非是否接纳这批蛊奴——在叶青儿表明了这批人的潜在价值后,大多数统领原则上并不反对接手。
真正的分歧在于,如何接手?以何种方式为他们祛蛊?
以几位较为务实、掌管一部分救世军资源调配的统领为首的一方观点明确:
救世军如今资源紧张,尤其是承伤者人手严重不足,光是应对宁州本土每日前来求助的修士,已经让诸位统领和各路外援疲于奔命,几乎是在透支修为根基在支撑。
在这种情况下,若要对这八十多名古神教蛊奴也实行“无偿祛蛊”,救世军现有体系根本无力承担,恐怕会立刻崩溃。
因此,他们坚持,即便要帮,也必须有所区别对待,绝不能免费。
至少,需要这些蛊奴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另一边,以莫古等少数几位更倾向于叶青儿救世理念的统领,则努力强调这批蛊奴的特殊性和无辜。
他们指出,这些人本质上是古神教的受害者,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给古神教效力,是古神教强行给他们种下了魔神蛊,掳掠了他们。
救世军既然以“救世”为名,若对同样受难的他们区别对待,甚至索取报酬,未免有违初衷,也寒了那些渴望脱离古神教掌控的修士之心。
双方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大殿内充满了火药味。
叶青儿听着下方的争吵,眉头越皱越紧。她内心是倾向于莫古等人的观点的,认为应当一视同仁,给予这些饱受磨难的古神教奴籍修士希望和庇护。
她几次想要开口,强调这些人的无辜和救世军的责任,但看到那些坚持要收取报酬的统领脸上露出的不以为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他们说的也是现实,救世军的确已经到了极限。
就在争论陷入僵局,叶青儿心中焦灼之际,一个清冷中带着几分讥诮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响彻在整个大殿:
“本来我此番前来,只是看在叶道友的面子上,打算旁听一番,若非必要,并不想多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沉默不语的洛秋水,缓缓抬起了眼眸,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了主位上的叶青儿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却让人感觉有些发冷的笑意。
“但现在看来……”
洛秋水语气依旧平淡,但每个字都像带着冰碴:
“恐怕我还真得说些不中听的话了。”
她目光直视叶青儿,仿佛要看进她的心底:
“叶道友,我知你心怀大爱,悲天悯人,且亦非那等光说不练的伪善之辈。你之行迹,洛某亦深感敬佩。”
先扬后抑,洛秋水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起来:
“但是,敢问叶道友,以及诸位认为这批古神教奴籍修士乃‘无辜受害者’,理应无偿救助的统领们——”
她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冰冷的质疑:
“你们口口声声说他们无辜,被胁迫,是受害者。
那么,请你们告诉我,那些古神教的奴籍修士们,在古神教统治衡州、肆虐各方的上万年里,他们……就真的全然无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