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静谧,周身温暖。
纪寒舟醒来时发现自己赤着臂膀,半截身子泡在热水里。
眼前热气腾腾,一束刺眼的白光从上方投下,刚好笼罩在他身上,脸上,强烈的光亮让他看不清身处的环境。
适应许久,眼前的事物才逐一清明,这才知晓自己身在一处天然山洞中。
洞穴宽阔,除了眼前还算明亮,远处一片昏暗。
抬眸间,可见洞顶一方圆孔藤蔓交缠,丝丝缕缕倾垂吊挂,在天光里晃着金边。
“嘶——”
他唇角咧了一下,一丝刺痛从后背传到心尖,意识迷蒙间,似有一只手轻抚他背,温热气息徐徐弥漫伤处。
“这都十天了,怎么还不醒?”一个娇柔的女声从身后传入他耳内。
倏地扭头,但见一青衫女子侧坐在温热汤池边,手里拿着个黑色小药罐,纤细白嫩的指腹上蘸有刚取出来的药膏。
见她粉唇嫩如花瓣;秀鼻挺翘;眼睛上系了条半透明的白纱;脸上滑嫩的皮肤比眼上的白纱还细腻光洁;头上绾起云髻,发间没有一件饰物,让人看了就觉淡雅出尘。
“你终于醒了!”应疏月透过白纱看着转过身来的人感叹道。
“你是……那个姑娘?”纪寒舟恍然,又问:“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呢?”语气急切慌张。
应疏月暗叹一口气,救人就是这样麻烦,半死不活的时候费人,好不容易救醒了又费脑,一醒来就问这么多问题,让人怎么回答?
应疏月想抬眸,发现自己眼睛上系着白纱看不清,只淡淡道:
“你能不能不要一醒来就一堆的问题,我在这守了你十天十夜没睡过好觉,现在脑里搅了锅浆糊似的,等我休息好了再回答你的问题,你先把药敷了吧。”
眨眼间隙,一只手倏地扼住她脖颈,“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呢?他在哪?”
在山下还想救人家来着,现在却急着想要人家的命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现在给只鸡都捏不死,还想掐死谁。
任由他掐着自己脖颈,应疏月懒懒说道:“他跟师父走了。”
“你师父……是谁?”
“家师墨如雪。”
“墨如雪?!”纪寒舟似乎想到了什么,讪讪松开手,“抱……抱歉,一时情急。”
其实就他那虚弱的力道松不松手并无差别,应疏月懒得跟他计较,如果不是来自墨如雪的矫情,她一向都会很温和……
这是她给自己的评价。
她自顾垂眸,透过模糊的视线用手摸索着在药瓶里戳了戳,感觉沾上药了才回手。
纪寒舟看她摸摸索索好一会儿才沾上药,疑惑问:“姑娘有眼疾?”
应疏月一愣,你才有眼疾!
你全家都有眼疾!
还不是因为你光着身子才出此下策,这几天虽看不大清,好歹是给你上了几次药,不然就你背上那满目纵横的伤,能这么快醒?
她轻舒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他光溜溜的身体,轻声说:“非礼勿视。”
不由分说,纪寒舟一把扯下她眼上的白纱,没了白纱的遮挡,应疏月抬眸即对上他一双狭长的瑞凤眼,这算是第一次看见他睁眼的样子。
眉梢眼角那颗红痣与深邃星眸遥遥相望,若叫旁人看了,定然春心萌动。
在应疏月这里却不然,“貌美的男子大多有病”是她从墨如雪身上获取的识人经验。
况且,这人是真的有病。
尽管不心动,就这么近的距离,目光只能停留他身上。
看他湿润的墨发顺在一侧,还是早间帮他拢过去的,发梢滴下的水珠在他健挺胸腹上蜿蜒出旖旎水痕;颈肩锁骨轮廓分明,胸前肤色白皙光滑,上面几道醒目的伤痕;虽还是少年,前胸和手臂的肌肉已轮廓明显。
应疏月第一次这么清楚仔细地看一个男子的身体,不免觉得有些尴尬,目光无处安放,脸颊也愈渐发热。
纪寒舟将白纱蒙到自己眼睛上,移动目光,“这不也能看见一些的吗?”
“看不清等同看不见。”
纪寒舟蹙眉,“什么歪理。”
应疏月脸色微沉,“要真一点儿也看不见,我一个人怎么把你弄这池子里,还给你抹药穿衣?看你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应是没有大毛病了。”说着猛地把药塞到他手里,还不忘把指腹上的药胡乱一通搽他伤口处,疼得他直咬牙。
几步后应疏月回头:“你衣裳既烂了,先穿师父的吧。”
他也没说她做得不对吧,话赶话说下来怎么还急了。
美人脾气都大?
纪寒舟转头,看到了她说的衣衫。
池沿上,青色和白色的衣衫叠得整整齐齐。他从水中出来,长发上的水顺着红痕交错的肩背线条缓缓流淌下来。
擦干身上的水,拢上层层长衫,循着应疏月离开的方向走了出去。
群山之巅素银如盖,仰顾皆是冰封,只有这群山脚下方圆几里苍树常青,地面没有一处落雪,景色怡人,气候宛如春秋般让人身心舒爽。
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纪寒舟站在洞口处,看到刚才的女子坐在不远处的岩石上。
她身上也着青衣,只是颜色比纪寒舟身上的要浅许多,衣袂灵动飘摇,看起来如风般轻盈飘袅,怀抱着一只通身银白色小狐狸,正喂它吃着什么。
纪寒舟三两步迈了出去,清徐而过的山风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想是自己重伤初愈,还抗不住深山里的寒冷,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把双手拢进宽袖里,朝应疏月走去。
应疏月见他过来,把怀里的小狐狸放下,轻声道:“去吧。”小狐狸似也听见有人过来,一溜烟跑开了。
“你吃吗?”应疏月把手里的蜜果递至青衫人面前。
这不是她刚才喂小狐狸的东西吗?纪寒舟心道。
病恹恹的嘴角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说:“咳,不……不用了。”
见他拒绝,应疏月自己捉了颗放嘴里慢慢咀嚼,这样甜糯绵软的果子都能被拒绝,真不识货。
甜食让人心情愉悦,诚不欺我,应疏月现在心情不错,问:“那你想吃什么?”
这要搁平时,她兴许都懒得问。
纪寒舟环视一圈,这地方除了刚才那个山洞,就是四周苍翠的树木草丛,怎么看都不像有人住的地方,更别说有吃的了。但肚子里空落落的感觉,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问:“有厨房吗?”
“有。嗯……不过你这身体……”应疏月摇摇头,“怕是去不了。”
纪寒舟掩唇轻咳,想他打小就人尽皆知的生龙活虎体质,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说身体不行,自尊心陡然升起,“烦请姑娘带路。”
咳——咳——
话说太满了,才走没多远,纪寒舟就一个劲咳嗽,虚弱得只想倚着个物体歇歇气。“还……还有多远啊?”仰望着离他老远的薄衫女子,喘气问道。
应疏月回头,嘴里还嚼着果子,等把嘴里东西吃完,吐出核,才答:“照你这个速度,半天足够了。”
“啊!?”纪寒舟腿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一路上来,身上的青衫又紧了几分,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怕冷。
站在篱笆院外转过身看去,远处是延绵起伏的层层山脉,宛若一条条银色的巨龙在云雾中盘旋飞舞。
纪寒舟站在山腰上,看看远处的山,又看看去开门的应疏月,心想:这姑娘看起来冷冰冰的还怪会唬人,这半个时辰的路非要说半天!
“哎,你不进来吗?”应疏月开了院门,站在门边问他。
“哎,你会烧火吗?”应疏月看向站倚在门框边上的人,他身子差不多同门楣一般高,若不是虚弱了些,定会让人生出顶天立地的错觉来。
“自然。”倚门的人回了她的话,径直走到灶火前,摊开手掌递到应疏月面前,“火折子。”
应疏月闻声,转身在厨柜上摸索一番,找到火折子,轻轻放在他手心里,问:“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纪寒舟吹燃火折,点燃一把干草放进灶膛里,又放进去一些柴禾,“姑娘随便做点什么都可。”
说完盯着越燃越旺的火焰,伸手靠近火光愣神,他实在太冷了,现在巴不得钻灶膛里才好。
半晌过去,挨着火气的他渐渐感觉不那么冷了,正想抬眸看她准备做什么吃的。
却见灶台处空空是也。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