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昼见状，就连脸上的血也顾不得擦，直接一个踏步出现在苏尘一旁，什么都没说，抱着无法再活动的苏尘落于地面。
地面之上。
二人所处的此地是龙泉山区，远离市中心，并没有多少建筑，绿化极好，绿草如茵。
假如平时天气好，可以从山坡上望到远处庞大且繁华的钢铁大都市，但此时只有一片黑暗和寂静的废墟。
薛昼已经将苏尘身上的诅咒全部消除，甚至是伤势都给他全部恢复了，但看着此时奄奄一息的苏尘，哪怕是薛昼都无力回天。
他可以将致命的伤势恢复，可以清空一切的诅咒，但唯独无法增加甚至延长一个人原本就固定了的时间。
邪神的侵蚀是夺去所有生灵的时间和生气，这一切薛昼无法挽回。
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死亡是无法逃脱的节点。
在苏尘透支完自己的生命后，死亡还是提前到来了。
看着此刻草地上躺着的苏尘，薛昼没来由的想到了那时同样躺在草丛中的那黑发青年......又或者说是自己。
哪怕是隔了这么长的岁月，他依旧没法做到救下自己、救下这个又是同事又是......朋友的家伙。
“呵，红月诡君的脸上居然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苏尘安静的躺在草地上看着此刻的薛昼打着趣儿。
他是第一次见到红月诡君眼神中露出这种自责和不甘的表情。
说到底他总感觉很奇怪，仿佛他早在江城一行之前就遇见过薛昼了。
在江城第一眼见到薛昼的时候他就觉得应该认识薛昼，而且他们俩还比较熟悉。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想不起来，仿佛那段记忆被什么东西抹掉了似的。
而且大概是临近死亡了吧，现在的他居然可以直视着薛昼的眸子，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家伙会散发出人类的情感。
诡异......也有情感吗？
真怪。
“哈哈，真怪真有趣啊......”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回光返照的躺在草丛上爽朗笑着。
眼泪都从眼角落了下来，也不知道是笑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
薛昼一脸奇怪的看着此时的苏尘：“你都要死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笑你，笑我自己。”
苏尘咧嘴一笑，好似跟朋友唠嗑似的看向薛昼，他用仅剩的那只手拍了拍草坪。
“最后的时间陪我躺下来唠唠嗑吧。”
薛昼很听话的躺在苏尘的一旁。
二人一起看着头顶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甚至已经被无数白色丝线布满了将近四分之三的苍穹。
他们的目光仿佛穿过了这些看向了遥远的星空。
“我觉得江城那次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苏尘说出了自己心里一直想问的事情，他想在最后跟另一个当事人问个清楚。
薛昼没有什么犹豫的点了点头：“嗯，不是第一次，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山城，那时候你从天而降，然后我给你了一发风刃当做礼物。”
回忆起当时山城的事情，苏尘眼皮一抽，扭过头骂骂咧咧的：“操你大爷的，敢情那差点把我弄死的风刃是你弄的！”
“嗯，是我，但你不是没死吗。”薛昼承认的点了点头，反正这货又没死。
而且那时候突然蹦出来一个天罗，他不给一发风刃阻拦的话，他和大黑怎么可以成功跳江回归虞渊诡域。
接着这话后，薛昼继续说着：“但在那之后我们还见过面，我记得那次的事件被你们罗网的称之为【白羽深渊】，那时候我的化名叫做周栩阿。”
在听到“周栩阿”三个字的瞬间，苏尘脑子里被薛昼封印的那段记忆骤然乍现而出。
白羽深渊、白孔雀、虞渊诡域、周栩阿......以及他和薛昼之间的那个约定。
“我需要你帮我一件事情，相对的，这一次我救你。”
苏尘的脑袋里炸响了当初薛昼对他所说的话。
在那之后，他便失去了记忆，同时也在【白羽深渊】的事件中活了下来，甚至身体的素质和耗蓝量也在那之后到了最佳状态。
很明显这也是因为薛昼帮他恢复了一波。
而相对的，他在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想着去找了个徒弟，也就是林萧......
原来如此，他一直奇怪的事情在这一刻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不过他也对这个徒弟很满意就是了，甚至还想多跟这个徒弟混一段时间。
但可惜......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那小子确实有天赋，不过你一个堂堂灾厄之主，为什么专门找我去教那小子？”苏尘脑子很灵光，瞬间就知道了薛昼当时救他的目的。
薛昼想了想：“大概是觉得你人很好，他人也很好，你俩很配。”
苏尘：“......”
好像这红月诡君做事儿太随意了点。
苏尘有气无力的笑了笑，似乎是时间到了，他的呼吸也开始变的缓慢起来，但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完。
“帮我个忙可以吗？”苏尘缓缓道。
“好，你说。”
“我徒弟......”
“我会帮他，让他在这场灾难里面活下去。”
“不是，我是说麻烦你之后帮我揍他一顿，他上次被我带去酒吧的时候......趁我去厕所把妹子给我支走了，我特么总不可能搂着他喝酒吧，那是我最后一次泡吧！”
薛昼：“......”
不是，你们师徒之间的相处方式到底是什么样的！怎么你都到弥留之际了都特么想着这些？
“还有件事......让他给我多烧点纸钱和妹子下来。”
薛昼：“......”
讲真的，他不想鸟这个人了。
“还有件事......”
听着苏尘这货接二连三的“还有件事”，薛昼眼皮抽了抽，干脆他直接现在立马就掐死这货让他早登极乐算了。
当他是许愿树吗！
“你一定要遵从你的本心活下去.......帮我去看看......全新的时代......”
苏尘这话越说越慢，甚至语调都开始逐渐下跌。
很明显这是他回光返照的时间过了。
薛昼眸子一怔，他想到了当时这原身“薛昼”也这么对他说过，两段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了起来。
他缓缓点着头：“我会的，这也是我的夙愿。”
他清楚苏尘说的是什么，人类和诡异共同生活的新时代，只要这次熬的过去，那么崭新的时代必定会到来。
当薛昼说完这句话后，他还想继续听苏尘下一句“还有件事”时，他感觉到了苏尘身上仅剩的那缕生气正在逐渐消散。
“谢谢。”苏尘微弱的声音响起。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薛昼盯着头顶那一片天空，语气平静的就像是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潮。
濒临死亡的苏尘想起了他成为天罗前的一天，程信问他既然拥有这实力，为何不考虑成为天罗守护一方安宁。
当时的他叼着一根烟轻蔑的笑着说：他才不想守护一方安宁，他只是希望成为天罗后工作可以少一点、钱多一点，然后工作能推就推，推完后就去摸鱼逛街浪酒吧。
他依然记得当时程信听到他所说的话后露出的笑容，当时他以为是程信嘲讽的笑，但现在他终于懂了那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一直喜欢的是国泰民安时才拥有的那些欢声笑语。
他一直喜欢享受的是这个，而并非是那些所谓的灯红酒绿、摸鱼偷懒的日子。
程信那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他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大概是笑他嘴硬的很吧。
嘿，这个老逼登还真的会看人啊，比他自己都还看得清。
想到了这一切，他突然怀念起自家师父和徒弟了，真的好想再跟他们悠哉悠哉的坐下来一边撸串一边唠嗑。
泡吧什么的就算了，程信那老不死的打死都不去那里。
林萧那小子也是，被他绑去泡吧只喝牛奶果汁，俩人扫兴的很......
但仔细一想，他这辈子虽然不长，不过能认识师父、徒弟、白孔雀、红月诡君等人或者诡异都很值得下去后吹一波了。
“这辈子......不亏......”
苏尘那渐渐微弱、但却依旧潇洒的笑声从他口中传出，伴随着夜晚吹拂着人间的微风，像一只青鸟般飞向远方。
“哈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