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可法静静的坐在船舱内思考着。
永明王选择继续留在芜湖，恐怕是为了接受此战获得的战果。
或者说，谋士和良将的投靠。
毕竟现在大明的真实情况，他比谁都清楚。
各地方势力，土地兼并、欺上瞒下，早就腐朽不堪了。
而且现在已经进入了乱世。
一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家，在看到永明王打败朝廷二十万大军后。
肯定是会凑上去的。
所以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可就不仅仅是一个作战勇猛的逆贼了。
而是一个基本形成政权的势力了！
想到这里，史可法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大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本来就被闯贼重创的大明。
现在好不容易在南京重新建立起来，现在又被藩王造反。
而且这位藩王还异常的勇猛。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从广东直接打到了直隶。
眼瞅着便要打到南京城下了。
这种情况，一时之间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毕竟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要忠于大明，忠于皇帝。
可是此刻即将打到南京城的人，也是大明。
他是死扛到底呢？还是放任永明王打进南京城呢？
如果南京和永明王继续打下去的话，不论结果如何，都会受到重大的创伤。
这会让本就残破的大明更加不堪。
等到闯贼和建奴在北方分出胜负后，他们还能拿什么来抵抗呢？
在今年五月份，建奴派豫亲王多译率领八旗南下攻取江淮的时候。
整个大明从皇帝朱由崧到平头老百姓，哪个人都知道建奴根本就从来没有当他们是宗主。
他们也是来争夺天下的！
并且建奴的威胁要比闯贼还要可怕！
毕竟连闯贼都打不过的大清，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害怕。
这也让一开始主张“连清灭闯”的史可法后悔不已。
悔恨他没能早点看出建奴的狼子野心。
早知道就不连清灭闯了，应该先和闯贼一块将建奴赶出去。
或者让闯贼在前面顶着压力，他们在后默默恢复实力。
但现在这种想法，显然是不可能实现了。
因为他们自身都难保了。
“史太保，南京到了……”
这时，小黄门出声打断了史可法的沉思。
意识回到现实的史可法，拉开船帘走了出来。
看着这座熟悉的城池。
不由得感慨万分。
小黄门见史可法似有万千言语。
也是知道这位史太保心里的感慨，于是也没有催促史可法，就静静的站在一旁。
准备等史可法感慨完，再进城。
而等了一会儿，史可法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只是默默整理了下官袍，率领着麾下的亲卫走进了南京城。
至于他麾下的部队，自然也是不可能一起进城的。
这一点就算朝廷不说，史可法也不会做出这种违反法规之事。
……
当史可法带着亲卫走进城后。
这才发现，原本还繁华热闹的京师。
此刻却异常的萧条安静。
整条街道除了前来迎接他的几个官员外。
竟是再无一人！
这让史可法异常的震惊！
逆贼还没有打到南京城，城中的百姓竟然就已经跑光了吗？
“欢迎史太保回京～”
钱谦益等东林党－复社人员前来恭迎道。
按照大明特有的师生关系来说，史可法虽然没有加入东林党。
但他的恩师乃是万历年间“东林党六君子”之一的左光斗。
所以自然而然，史可法也被归为了东林党一派。
而这种师生关系，对于大明官员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你不和老师站在一起，哪怕你再有能耐，也会被人说成是一个忘恩负义，不忠不孝之人。
这样的平价在现在可是非常的严重。
基本上就相当于仕途尽毁了。
没有一个上司会敢用这样的人。
这也就是史可法看不起钱谦益这种只会空谈，却依旧不得不和他们站到一块的原因。
毕竟就算是他，也不能无视这种潜规则。
在随口客套了一下钱谦益等人后。
史可法这才在小黄门的带领下前往了皇宫。
而在史可法走后，钱谦益一行人却都站在原地看着史可法的背影。
这时，钱谦益身旁的一个官员低声对着钱谦益说道。
“党魁，我们要不要告诉史大人我们的计划？”
“不！”
“不用告诉他。”
钱谦益眼睛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微微笑道。
“史大人这样忠正秉直之人，告诉他，恐怕会让他陷入俩难之地。”
“还是不告诉他为好，就让史大人这么当忠臣下去吧～”
他很早就能感觉到史可法对他的轻视。
但他却依旧不动声色的与史可法走到一块。
为的就是趁着史可法这颗大树好乘凉。
现在看史可法的样子，估计以后都对他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自然也就不用再继续巴结史可法了。
“芜湖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钱谦益突然对着身旁的那人问道。
“暂时还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钱谦益也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现在俩边兵荒马乱的，就算芜湖那边收到消息，重新写信回来。
估计也是要有几天时间的。
他再等等也不迟。
不过不管芜湖那位有什么回信，他这边的计划却还是要照旧执行。
反正不管那位能不能打进南京城，这件事都是对自己有利的！
想到这里，钱谦益眯起眼睛。
仿佛已经看到了马士英被自己赶下台的那一刻。
这边，史可法在小黄门的带领下前往皇宫后。
与朱由崧一阵推心置腹的交谈后。
便得到了重回内阁的消息。
而此时的内阁中，被誉为“南中三贤相”之一的高弘图处处被马士英和阮大铖针对。
刚刚才在朝会上爆发过一场激烈冲突，甚至几乎已经闹到高弘图请求乞骸骨归的地步。
“南中三贤相”的另外一人姜曰广，此时也早就不在朝廷中了。
整个朝堂基本上可以说是由马士英一人真正的掌控了！
这种局面看的史可法是皱眉不止。
古往今来，这种形成一人独大的局面，往往都很容易形成权臣把控朝廷。
进而威胁皇权。
甚至如果马士英再狠点，都能废立皇帝了！
这种情况是绝对不能出现这眼下的大明的！
……
另一边，镇守滁州的黄得功，手中拿着一张信封，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
而同时，旁边还站着一个身着布衣的“百姓”。
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名“百姓”手中食指和大拇指带有厚重的老茧。
而且其身材高大，眼神带有凶气，浑身上下透漏着一股久经战场的杀气。
很明显，此人乃是军中人士！
不知过了多久。
一直闭着眼睛沉默的黄得功终于睁开双眼，平静的回道。
“告诉文麋（黄蜚字），为兄不可能背叛朝廷的。”
兵士听到这话，欲张口继续劝说。
此次劝降黄得功之事，黄蜚可是告诉他，一定要竭尽全力。
毕竟黄得功和黄蜚二人早年因同性缘故，曾互称兄弟，关系极好。
好到当时黄蜚去芜湖任登莱水师总兵的时候，黄得功亲自带领三百骑兵前去送行。
也就是因为这次送行，才导致了途径扬州的时候，被高杰率部半路突袭。
这也就是刚刚在会面之后，黄得功对高杰怒目而视的缘故。
如果不是史可法亲自过来劝解他，他早就和高杰决一死战了！
从这件事情中，也很明显能看出黄得功和黄蜚的关系有多好。
现在黄蜚既然已经投靠了朱棣，他自然也是不想将来攻打南京城时和黄得功再战场上兵戎相见。
这才下达让亲兵务必劝降黄得功的原因。
不过不止黄蜚不愿意和他兵戎相见，他同样也不愿意看到那一天。
心中虽是这么想，但黄得功却还是抬手阻止亲兵继续说下去。
“本将知道文麋的心意，也不愿意和他在战场上刀兵相见。”
黄得功太叹了一口气后，话锋突然一转。
“但是本将深受先皇厚恩，先皇在世时，待本将不薄。”
“现在先皇不过才刚刚下葬不久。”
“你就想让我投降他人，来对付我大明的皇帝，你这是要顾我与不忠不义之辈吗！！”
黄得功大喝一声，几欲拍桌而起。
顿时就吓得前来劝说的兵士一个激灵。
但他还不准备放弃，正准备继续劝说下去。
却见黄得功大手一挥。
直接说道:“你不用再说下去了！本将是绝对不会投降他人，来对付我大明皇帝的！”
“你回去告诉文麋，本将知道他是迫不得已才选择投靠逆贼的，为兄也尊重他的选择，但为兄也希望他能尊重我的选择！”
“来人啊！将他丢出营去！！”
伴随着黄得功的命令，门外一直守候的侍卫也直接走了进来。
驾着不死心的兵士拖了出去。
待兵士絮絮叨叨的声音消失在大殿之后。
黄得功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
“末将，已不负先皇……”
……
“他真是这么说的？”
芜湖，一处大营中。
朱棣看着前来汇报的黄蜚，诧异的问道。
“是的，他不愿意归顺我军，誓死要为朱由崧效力。”
黄蜚表情复杂的回道。
现在黄得功不愿意投降，那他就只能和其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了。
这对在乱世中本就知音难觅的二人来说，算是一个痛苦的抉择了。
毕竟自古以来，忠义南俩全啊……
“靖南侯只是说了他不愿意对付南京，何时说他要为朱由崧效力了？”
这时，一直在一旁观听的张家玉突然出声说道。
他这一番话，瞬间就将朱棣和黄蜚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此话怎讲？”
见张家玉没有下言，黄蜚忍不住开口问道。
“还请张军师为我解惑。”
而张家玉也没有故作高态，直接便回答道。
“靖南侯一直在强调他受先帝厚恩，不愿意作反。”
“但却并没有说他愿意帮助南京那边来讨伐我们啊？”
听到这话，黄蜚仔细思考士兵回来说的话。
好像黄得功真的没有说他要帮助朱由崧来讨伐他们哎？
“那这岂不是说我和兄长并不会再战场上相见了？？？”
黄蜚大喜过望道。
“应当是如此。”
“靖南侯既然没有提及南京，估计是准备俩不相帮。”
“毕竟陛下也是我大明正儿八经的宗室亲王。”
“严格来说，还要比南京那位的血统更正统一些！”
张家玉这一番话，说的在场俩人无不高兴。
朱棣更是被其说他才是正统的话，弄的心花怒放。
暗暗想到:不愧是读书人，这话说的就是好听。
“元子（张家玉字）不愧是我大明翰林院庶吉士啊！”
“初次所见，本以为元子只是个有些墨水的书生。”
“今日方知，原来是朱由崧和马士英看走了眼，竟将如此大才，送到朕这里。”
“这足以可见，朱由崧和马士英是有多么识人不明了～”
俗话说得好，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
手底下人如此吹捧他朱棣，他也要还给人家一个轿子不是？
毕竟说几句话，也不会少了些什么。
这样做反而会让他和张家玉拉进关系，让张家玉更加忠心的效忠于他。
何乐而不为呢？
而张家玉的反应，也是没有超出朱棣的意料之外。
“臣！多谢陛下厚爱！”
张家玉双眼通红的跪地下拜道。
想他张家玉，出身于一个贫苦的家庭，父母却对他着重陪养。
宁愿他们自己多受点苦，也要让自己读书出人头地。
而自己后来的确也是读出了名头，19岁中秀才，22岁中举人，29岁中进士。
被朝廷受于翰林院庶吉士的职位。
将近二十年的寒窗苦读，才换来了这么一个七品官。
本以为接下来会在官场上扶摇直上。
没想到却一直做着研墨抄写笔录等小吏之事，这不禁让他感到有些失望。
但就在他失望的时候，令他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大明没了！
而且皇帝吊死在了煤山上。
当时他也跟很多大明官员一样，以为接下来会是大顺主掌中原，成为新的王朝。
于是他又投降了大顺。
想着大势不可逆，应当顺应天时。
结果又令他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大顺又被建奴给打败了！
这彻底给他搞迷惘了。
他已经完全看不清楚究竟谁才是真正能依靠的政权了。
但当时建奴杀进北京城，李自成退守陕西。
他又不愿意效忠建奴，成为奴才，大顺他又看不透究竟能不能成事。
于是他只能南下投靠重新建立的弘光朝廷，想着大明他还是熟悉一些，能比较好相处。
结果弘光朝廷又认为投靠闯贼的人，都犯有不忠之心，通通都要下狱问罪。
也就是他消息灵敏，跑的快。
这才没有被同其他人一起投入大狱。
可是南京不要他，大清他不愿意去，陕西有太远。
天下之大，他又能去哪里呢？
正当张家玉心灰意冷准备回老家之时，他突然听到朱棣打败南京二十万精锐大军的消息！
瞬间就让他重燃斗志了。
虽然此时的朱棣身上背负着逆贼的骂名，但对当时的他来说，三方都去不了的他。
朱棣已经成了他最后一处栖身之地！
而且朱棣已经打败了朝廷二十万大军，很有可能会打进南京城。
重现靖难之事！
这对他来说，未尝朱棣不能成为第二个成祖！
于是抱着试一试最后一家的心态，他来到了朱棣这边。
而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没有错误！
如此一个知人善用，又对臣子善言厚待的君主。
必定是一代贤明君王啊！
反正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张家玉，是彻底被朱棣折服了！
这样一个有武力，又懂得臣子心里的君王。
将来必定能统一天下！！
哪怕其不能，他也要推着朱棣坐上那张龙椅！！！
……